保定府东门外的官道上,三千京营士兵的脚步声踏碎晨雾。
粮车上“大明赈灾查案”的黄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比天边的鱼肚白更先撞进守城士兵的眼里。
城门内,保定知府赵全穿着簇新的绯色官袍,领口的补子浆洗得发硬。
他手里攥着个藏了密信的袖袋,那是冯举人今早刚塞给他的,写着“若朝廷问粮,推给灾民抢了”。
他身后跟着府衙同知、通判,还有保定卫指挥佥事。
几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城门两侧摆着香案,案上的蜡烛刚点燃,蜡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像没擦干净的泪。
“赵大人,您说朝廷这次来,真能把那些刁民镇住?”
同知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眼角瞟着城外的队伍。
“昨儿个我家管家去城郊,说破庙里的灾民快饿死了,再不给粮,怕是要闯城。”
赵全捻着胡须,指尖蹭过袖袋里的密信,底气十足。
“镇不住也得镇!”
“灾民聚众围堵衙门,就是犯上作乱,陛下派锦衣卫和东厂来,肯定是让咱们配合官军拿人。”
“等杀几个为首的,剩下的自然老实。”
他心里打得算盘精:只要官军杀了灾民,死无对证,朝廷查不到赃粮去向,他和冯举人贪的五千石粮,就能稳稳变成地窖里的银子。
说话间,队伍已到城门口。
打头的京营士兵没穿甲胄,灰布袍外罩着短褂,背上的粮袋压得肩带陷进肉里,手里只攥着根枣木棍,看着和气却透着规整。
后面三辆马车停下,韩文、陆炳、刘瑾、王守仁依次下车。
韩文手里的账册用蓝布包着,陆炳的绣春刀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刘瑾的玉杖头貔貅对着赵全,像在盯着猎物。
赵全连忙领着众人上前,膝盖弯得快贴到地面,声音拔高了八度。
“下官保定知府赵全,率保定府文武官员,恭迎钦差大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官员跟着躬身,参差不齐的“恭迎”声里,藏着几分心虚的颤音。
王守仁先上前,目光扫过城门两侧。
香案旁空无一人,连个卖早点的摊贩都没有,墙根下的流民被赶得干干净净,只有几处新鲜的鞋印留在泥里。
他眉头皱紧,语气里带着冷意。
“赵知府,城门附近的灾民呢?”
赵全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僵了半分,又很快堆回去。
“回大人,那些刁民不懂规矩,昨儿个还想冲撞府衙,下官怕惊扰了大人,已经让衙役把他们赶到城郊破庙里了。”
“等大人处置完公务,下官再派差役送些‘薄粥’去‘安抚’。”
他特意把“安抚”两个字咬得重,眼神往陆炳的绣春刀上瞟,暗示“安抚”就是镇压。
“薄粥?”
王守仁猛地提高声音,脚步往前跨了半步,气场压得赵全往后缩了缩。
“是掺了沙土的薄粥,还是根本没送的‘薄粥’?”
“赵知府口中的‘刁民’,是没拿到赈灾粮、快饿死的大明子民,还是你克扣粮款后,怕他们告状的‘眼中钉’?”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赵全脸上。
他脸色瞬间从红变白,张着嘴想辩解,却被王守仁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太利,像能看穿他袖袋里的密信,看穿地窖里的赃粮。
刘瑾慢悠悠走过来,玉杖在青石板上敲了敲,声音不大却带着东厂的威压。
“赵知府,咱家可跟你说清楚,皇爷让咱们来,不是来‘剿’百姓的,是来查贪腐、发赈灾粮的。”
“皇爷特意吩咐,要分清‘乱民’和‘饥民’。”
“要是有人把饥民当乱民,借朝廷的刀斩草除根,那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掉脑袋”三个字一出口,赵全的腿就软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他终于反应过来:朝廷不是来镇压的,是来查他的!那些“刁民”的话,怕是早就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大……大人,下官冤枉!”
赵全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下官只是怕灾民冲撞大人,绝没有……绝没有克扣粮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