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里,炭盆烧得正旺。
赤红的炭块噼啪作响,将舆图上的“京师”二字映得发亮。
李东阳站在值房中央,青布棉袍的衣角垂在金砖上,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像筛子似的扫过众人,语气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既然大家都愿同心声援陛下,就得拿出铁办法!”
“既要让陛下见着咱们的诚意,又要压得保守派不敢蹦跶,绝不能出半分乱子。”
他抬手虚引,先看向一身戎装的张仑。
军靴上的雪沫子还没化尽,在炭盆边融出一小片水渍。
“张将军,你先说说,京营将士对兵部贪腐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张仑“啪”地挺直腰板,胸前的甲片相撞发出脆响。
“回首辅!”
“京营将士十有八九是边军出身,谁没受过粮饷被克扣的苦?”
“去年冬天,咱们京营的冬装少了三成,兄弟们冻得搓手跺脚,后来才知道,是兵部把布料贪了卖钱!”
“现在听说要严惩贪官、改条例,营里的校尉们都拍着胸脯喊‘陛下要是下旨,咱们愿为后盾’,支持的声音占了九成往上!”
李东阳眼底掠过一丝赞许,手指敲了敲案上的京营军饷账本。
“好!”
“那你的差事就定了!”
“立刻回营开全体将领会议,把利害关系讲透,让所有参将以上的将领联名上书,恳请陛下严惩兵部贪腐、修订《问刑条例》。”
他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你要跟他们说,这不是帮陛下,是帮自己!”
“兵部贪腐敢动边军、京营的粮饷,今天能少冬装,明天就能缺军械!”
“要是这次不把贪腐的根挖了,下次轮到京营断粮,谁来替兄弟们说话?”
“没人能独善其身!”
张仑抱拳的动作重得砸在甲胄上,高声应道:“末将明白!”
“这就回营,一个时辰内把将领们聚齐,下午头晌就把联名奏折递到通政司!”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军靴踩过门槛时,还不忘把落在门口的披风捡起来。
那是刚才急着进门,随手扔在地上的。
打发走张仑,李东阳的目光转向杨一清和王恕。
杨一清刚把暖手的茶杯凑到嘴边,见首辅看来,又放下了。
王恕则捋着山羊胡,指尖还沾着刚才拟稿的墨渍。
“杨次辅、王阁老,”李东阳的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
“你们二位是三朝老臣,资历深、人脉广,六部九卿的堂官,大多是你们的门生或旧僚,卖你们面子。”
“咱们分个工!”
“杨次辅去礼部、户部、刑部,重点说通刑部尚书赵鉴!”
“王阁老去工部、都察院、大理寺,盯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
“你们去了不用硬逼,就跟他们说清楚两件事,让他们牵头,组织本部官员上‘支持修法’的奏疏。”
杨一清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放下茶杯时,杯底在案上磕出轻响。
“首辅,别的衙门好说,刑部怕是难啃。”
“赵鉴是先帝弘治五年的进士,最认‘祖制’二字,上次议革除冗余驿卒,他就拿‘先帝遗旨’顶了回去,这次要他支持改先帝定的条例,他多半会硬顶。”
李东阳早有准备,从袖里抽出一份卷宗,“啪”地拍在桌上。
封皮上“刑部贪腐案”五个字格外扎眼。
“他硬顶,你就跟他算笔账。”
“这里面是去年刑部主事贪赃枉法的案卷,赵鉴当年只判了流放,按旧条例是‘合规’,可百姓骂他‘官官相护’的状纸,堆了通政司半尺高。”
他往前探身,声音冷了几分。
“你告诉赵鉴,陛下不是不能自己下旨废条例,只是不想伤了文官的体面。”
“要是真把陛下逼急了,他直接下旨‘贪腐满万即斩’,以后刑部判案只能照死律来,再想‘从轻发落’都没机会。”
“让他自己选!”
“是主动支持修法,给陛下台阶下,以后修法还能让刑部参与,保留余地!”
“还是逼着陛下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