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氤氲的热气如轻柔的薄纱。
顺着窗缝钻进来的寒风往上腾,裹着浓郁醇厚的龙井茶香,似灵动的精灵,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木桌木椅被热气熏得泛着温润的光泽。
杯盏碰撞的轻响、茶客的低语、台上的说书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热闹却又藏着暗涌的市井图景。
台上的说书先生刚刚拍响醒木,结束了“薛仁贵救驾”的精彩段落。
那跌宕起伏的情节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他端起案上的粗瓷茶杯,轻抿一口,微微闭眼,嘴角带着说书人特有的酣畅,稍作歇息,准备开启下一段戏文。
正是这片刻的宁静,让邻桌的谈话声愈发清晰。
那声音像针一样钻进朱厚照的耳朵,打破了这短暂的闲适。
刚才还在感叹粮价飞涨的短打汉子,此刻依旧满脸愤懑。
紧皱的眉头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木桌发出“咚”的闷响,震得杯中的茶水晃了晃。
“粮价涨还不算完!上个月城西的老王,就因为交不起那莫名其妙的‘冬防捐’,被差役踹开家门,连家里唯一的棉被都给搬走了!”
“大冷天的,老王一家老小就盖着稻草,冻得直哆嗦,孩子哭了半宿,邻居想送床旧棉絮,都被差役拦着,说谁敢接济,就一起罚‘通匪钱’!”
汉子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无奈,拳头攥得指节泛白,仿佛要替老王讨个公道。
朱厚照原本正端着茶杯,姿态闲适地抿了一口热茶。
听到这话,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青,温热的茶水瞬间晃出杯沿,溅落在他的青色布衣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他浑然不觉,眼神早已被那汉子的话语牢牢锁住,瞳孔微微收缩,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在宫中,每日听户部、顺天府的奏报,无一不是“今年赋税足额,民生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从未听闻过这所谓的“冬防捐”,更不知道竟有百姓因缴不出捐税,被抄家抄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他缓缓转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短打汉子。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对身旁的张永说道:“张永,记下来。”
“城西,冬防捐,差役抄走百姓老王的棉被,禁止邻居接济。”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带着千钧分量,生怕遗漏半点细节。
张永闻言,心头一凛。
连忙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牛皮本子和一截炭笔。
这是他特意为陛下微服准备的,方便记录民间见闻。
他指尖飞快地在纸页上划过,炭笔与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喧闹的茶馆里显得格外轻细,却又格外清晰,将百姓的苦难一一镌刻下来。
坐在短打汉子对面的货郎,此时也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油条。
油条上的油汁滴落在桌面上,他却毫不在意。
长叹一口气,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心酸:“何止冬防捐!我上回从通州拉了一车杂货来京城,过朝阳门时被差役拦着要‘过路费’,明明我手里有官府签发的路引,他们还是狮子大开口,要收五十文!”
“我跟他们理论,说路引上写着‘免税通行’,结果领头的差役抬手就推了我一把,说‘路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给钱就扣货!我这小本生意,一趟下来也就赚百十来文,哪经得住他们这么刮?最后只能自认倒霉,掏了钱才放行!”
货郎说着,抬手抹了把脸,满是无奈与憋屈。
“可不是嘛!”
旁边桌的老农凑了过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粗糙的手背上布满冻疮,抹了把眼角,声音带着哭腔:“我儿子在城郊种了二亩白菜,前儿个刚要收割,就被‘菜行头’带着人拦住了,逼着低价卖给他们,一斤才给两文钱,比市价低了一半还多!”
“我儿子气不过,跟他们吵了两句,结果那菜行头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还放狠话,说不卖就叫人把菜全拔了,让我们一家喝西北风!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白菜也被他们强行拉走了,一分钱都没给!”
老农的哭声越来越大,引得周围几位茶客纷纷侧目,脸上都露出同情的神色,却没人敢出声附和。
怕被那“菜行头”的人听见,惹祸上身。
朱厚照的脸色,随着这些话语一点点沉了下来。
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半点光亮。
原本因逛庙会而泛起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