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们鱼贯退出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方才还充斥着各种声音的空间,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炭盆里偶尔爆裂的火星声,以及绍绪帝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
他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死死钉在御案上那份卫定方的奏疏上,仿佛要将那几页薄纸烧穿。
姜白石的动京通粮仓丶范济弘的哭穷与捐纳丶袁罡的「精打细算」丶严泰的「量入为出」……一张张面孔,一句句言辞,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腾丶碰撞丶碎裂。
每个人都说得冠冕堂皇,每个人都似乎有理有据,却又都像在精心编织一张网,将他困在中央,让他看不清真相。
「七十万两……五万骑兵……漕河封冻……十去二三……腾骧四卫……」这些冰冷的词汇像虱子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烦躁地拿起朱笔,想在那份奏疏上批点什麽,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写什麽?「知道了」?显得他束手无策。
「着户部兵部办」?等于重复了刚才的废话,下面人依旧会推诿塞责。
「调腾骧卫」?万一粮饷不继,京畿空虚怎麽办?
他现自己根本无从判断,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潜藏着巨大的丶他无法掌控的风险。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强撑的帝王威仪。
他猛地将朱笔掷在案上,那刺目的朱红溅污了明黄的缎面。
一种巨大的丶无能的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帮他厘清这团乱麻,又能让他保持绝对掌控的工具。
邓修翼的名字,带着强烈的屈辱感和无法抑制的依赖感,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个被他亲手剔骨剜心丶吐着血抬回司礼监的人……他的能力,他对朝局丶边务丶钱粮那近乎本能的洞察力,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安达!
」绍绪帝的声音嘶哑而突兀,打破了死寂。
安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阴影里出来,跪伏在地:「奴婢在!
」
「去司礼监……」绍绪帝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传邓修翼。
」
安达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陛……陛下?他……他……」他想说邓公公伤重垂危,但看到皇帝那双布满血丝丶闪烁着暴戾与焦虑的眼睛,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朕知道!
」绍绪帝不耐烦地低吼,随即又强压下火气,声音变得冷冽,「让他爬也要给朕爬过来!
一盏茶之内,朕要看到他跪在这里!
记住,是『爬』也要爬来!
」
安达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你们都出去。
不许靠近殿门十步以内。
」绍绪帝对着御书房所有的内监下了旨意,甘林丶朱原吉等都行礼告退。
绍绪帝在御案后踱步,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御书房,最终停留在角落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上。
他快步冲向那座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双手抓住雕花边框,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它拖离原位。
屏风纹丝不动,沉重的底座仿佛焊死在地面上。
他的脸因用力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
一次,两次……屏风只出沉闷的吱嘎声,移动了不到一寸。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处泄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
他狂怒地低吼一声,放弃了屏风,转而抓起御案上一个沉重的玉石镇纸,狠狠砸向屏风边框!
「砰!
」一声巨响,木屑飞溅,精美的雕花被砸出一个狰狞的缺口。
他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坐回龙椅。
突然他刻意将高大的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丶卷宗向前推了推,堆叠成一个杂乱的丶更高的障碍。
他将自己深深埋进宽大的龙椅深处,身体隐没在堆积的文书和龙椅高背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息都伴随着炭火的噼啪声和绍绪帝的呼吸。
他强迫自己盯着奏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中反覆预演着邓修翼到来后的场景:他该用什麽语气?如何既能压榨出邓修翼的才智,又不让他窥见自己的慌乱和无助?如何让这召见看起来像是施舍,而不是乞求?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