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慢,很蹒跚,与去时那近乎奔跑的状态判若两人,仿佛那来回一趟,已经耗尽了她生命中积攒的所有气力。
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挪动一座山。
但细心看去,会发现她那原本因为常年劳作和生活重压而佝偻的背,此刻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的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那信封崭新而挺括,在她那双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珍贵,仿佛有千钧之重。她的另一只手,空着——那根陪伴她多年、被视为另一条腿的拐杖,不知在何时何地,被她遗忘或者丢弃了。
也许是在听到确切消息时激动得脱了手,也许是她觉得,此刻,有比拐杖更重要的东西需要紧紧抓住。
看到从屋里冲出来、脸上交织着期盼、恐惧和泪痕的孙女,阿古拉奶奶的嘴唇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她想说什么,想告诉孙女她听到的、看到的一切,想表达她内心的狂喜和骄傲,但极度的激动让她喉咙哽咽,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滚烫的老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上那刀刻般深邃的皱纹,纵横交错地流淌下来,滴落在她破旧的衣襟上,滴落在脚下干燥的土地上。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象征着命运转折点的牛皮纸信封,递向她的孙女。
她的手抖得那样厉害,连一个最简单的递送动作都几乎无法完成,那个崭新的信封在她手中簌簌作响,像是在附和着她身体的颤抖。
还是拾穗儿强忍着几乎要再次决堤的泪水,和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般,从奶奶那剧烈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信封入手,能感觉到里面硬质纸张的轮廓。封口处,粘得很牢固。
拾穗儿找到封口处,用指尖轻轻地、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撕开,生怕用力过猛会损坏了里面的任何一点东西,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比水晶还要脆弱的梦想。
当里面的东西滑出来时,祖孙二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是一张大幅的、硬质的、质感非常好的录取通知书。
封面是庄重而热烈的深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如同燃烧的火焰,仿佛凝聚了无数人的期望、汗水与无上的荣耀。
最上方,一枚金色的、线条刚劲有力、设计精美的校徽,即使在屋内渐暗的光线下,也熠熠生辉,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光辉。那盾牌的形状,那象征意义的图案,以及那醒目的、每一个笔画都重若千钧的“京科大学”字样……
这光芒,如此耀眼,如此炙热,仿佛不是反射着窗外最后的霞光,而是自身就在燃烧,像一颗刚刚降临人间的星辰,又像是戈壁滩上那轮最能给予万物生命和希望的、灼热的太阳!
它瞬间就驱散了这小土坯房里积年累月的昏暗、贫寒与阴霾,将整个空间都照亮了。
那天晚上,戈壁滩上空升起了一轮异常皎洁、异常明亮的满月。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天公作美,那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圆,清辉如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温柔地覆盖着这片苍凉而辽阔的土地。
月光将小小的院落和低矮的土房照得亮堂堂堂,地面上仿佛铺了一层细腻晶莹的白霜,每一颗沙砾都似乎在反射着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