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跟在一旁介绍:“刺史,此处造的都是擘张弩,不需坐地蹶张,脚踏弩板,靠双臂便能张弦。”
“射程足有一百八步,五十步內,寻常皮甲一箭洞穿,三十步內可穿单层铁甲。一年下来,能產出三百来张。”
一年三百张。
这个数字,听著不少,可要武装一支真正的强军,连塞牙缝都不够。
主要强弩不比甲冑耐操,损坏率极高,一场大战下来,至少会损伤三成。
刘靖走到一张刚装好的强弩前,直接抄了起来掂了掂。
弩臂用的是上好的桑拓木,外包牛皮,再用丝线胶漆缠得密不透风。
弩机是精铁所制,瞧著也算精良。
他把强弩对著远处的木桩比划了一下,甚至没有上弦,眉头就已然皱起。
“这强弩,不对劲。”
他话音不高,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汪礼和任逑快步凑了过来,就连那些埋头干活的匠人,也都停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这边。
一个负责弩坊的掌事匠人走了上来,脸上带著几分工匠特有的执拗,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回稟刺史,这弩机是照著官军的制式仿的,草民在此督造了八九年,一直没出过问题!”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俊俏的不像话的刺史,懂个屁的强弩。
若非对方身居高位,他早就开骂了。
“我没说它有问题。”
刘靖微微一笑,並没在意这掌事略显生硬的语气,把强弩递给汪礼,指著弩机上那个小小的望山:“弩是好弩,射得远,劲儿也大。可这望山,只有一个光禿禿的准星,射击全凭感觉去蒙,准头能有个三四成,都算是老兵了。”
说著,他又指向弩臂和弩托的连接处:“还有此处,结构太硬。发弦时,那股猛劲儿,是直直撞在射手胳膊上的。寻常士卒,连射三箭,整条胳膊就得酸麻发抖,还怎么持续作战”
刘靖又拿起一张弩,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手持弩,一手拉动弩弦,轻而易举地將弦上好。
隨后扣动扳机,空发一箭。
“此处,若能加个木托,让它能结结实实地顶在肩膀上,便可使整个身子去承接强弩发射时的那股力道,岂不比单用胳膊硬撑强”
“还有这望山,可以加上標尺,刻上五十步、八十步、一百步的刻度。”
“如此一来,就算是个没摸过弩的新兵蛋子,只需稍加训练,也能打得八九不离十!”
他说的,是后世战爭中千锤百炼得出的成熟设计,亦是前段时间用鹿弓弩练习骑射时,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不过之前在丹徒没法自產军械,全凭从外採购,所以也就没法说,眼下终於逮到机会了。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进,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不亚於石破天惊。
任逑与汪礼若有所思,而那名掌事则彻底呆滯。
他一辈子都在与强弩打交道,琢磨怎么让弩的力道更大,射程更远,却从未想过,要让使用它的人,更省力,打得更准。
还是那句话,古人缺的从不是智慧,而是眼界罢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那名弩坊掌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无形中抽了几个耳光。
他急忙拿起另一张强弩,翻来覆去地检视,脑子里飞速盘算著刘靖所说的每一个细节。
越想,后背的冷汗就冒得越多。
刺史说的……竟然全对!
这不只是改进,这是给他指了一条通天大道!
“噗通!”
想起方才自己那生硬的语气,掌事匠人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声音都打著颤:“刺史天纵英才!是……是草民有眼无珠,还望刺史恕罪!”
“起来吧。”
刘靖上前一步,亲手將他扶了起来:“本官这都是嘴上功夫,真要把它变成现实,还得靠你们这些真正的大匠。”
他目光扫过全场,看著那些同样满脸激动的匠人,声音陡然沉肃。
“你们有手艺,有本事,本官看得见。”
“但只因身为匠籍,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对也不对”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匠人的心坎上,砸得他们胸口发闷,眼眶发酸。
虽是端著铁饭碗,吃著皇粮,可贱籍就是贱籍,不得从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