覲见过杨隆演,又与那权倾朝野的徐温虚与委蛇之后,青阳散人並未立即启程返回歙州。
他像一位棋道已臻化境的高手,在正式於棋盘天元之处落下那决定乾坤胜负的一子前。
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开始在棋盘的边角星位,进行著縝密而深远的布局。
他换上一身寻常的青布襴衫,以歙州刺史府首席幕僚“李鄴”的身份,手持一份份早已精心准备、各不相同的礼单,开始逐一拜访广陵城中那些在杨氏基业中资歷深厚、手握兵权,却又在激烈爭斗中,地位微妙的宿將与佐吏。
他的第一站,是朱瑾的府邸。
朱瑾此人,乃是追隨已故武忠王杨行密南征北战、开创这片基业的元从悍將,以驍勇善战闻名於淮南,只是在谋略机变上稍有欠缺。
他府邸的形制也一如其人,没有寻常高门大户的亭台楼阁、曲水流觴,更无文人雅士钟爱的翠竹奇石、木扶疏。放眼望去,最为醒目的便是一片黄土夯实的开阔校场。
校场边缘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林立,磨得雪亮,在日光下闪烁著森森寒芒。
听闻门房通报,说是歙州刺史刘靖的幕僚前来求见,正在校场之上与亲兵对搏操练的朱瑾不由得眉头一皱,满心皆是疑竇。
刘靖
那个不久前在江西之地搅动风云,先破危全讽,后取饶、信二州的后生小子
他平白无故,派人来我这武夫的府上作甚
莫不是想拉拢我
他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並未直接拒之门外。
朱瑾隨手抓过一件粗布短衫披在身上,汗水浸湿了衣背,也毫不在意。
他並未立即前往前厅接见,而是故意让青阳散人在那空旷的前厅里枯坐了足足半个时辰,连杯热茶都未曾奉上。
厅中陈设极其简陋,四壁空空,唯有正墙之上悬掛著几幅描绘山川地理、行军布阵的舆图,图上硃砂墨笔的標记已然陈旧褪色。
一张粗糙的木案之上,除了几卷翻得起了毛边的兵书,便是一柄擦拭得寒光闪闪的家传佩刀。
青阳散人却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端坐於冰冷的客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打量著厅中的一切。
半个时辰后,朱瑾终於带著一身未散的汗气,大步踏入厅中。
他的身躯几乎將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古铜色的面庞上掛著毫不掩饰的不善,声音更是如同营中聚將鼓鸣,沉闷如雷。
“你家主公,派你前来,有何见教”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威势,青阳散人缓缓起身,脸上不见丝毫畏惧或諂媚,只是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双手奉上一个古朴狭长的木匣。
“李鄴参见朱將军。”
“我家主公久慕將军沙场威名,常与我等言及,將军乃武忠王麾下第一等的英雄好汉。”
“闻知將军平生最好名刃,此乃我家主公於歙州山中寻得一块天降陨铁,亲嘱州中第一名匠,耗时三月,千锤百链锻打而成,名曰『惊鸿』。”
“特命在下送来,宝刀赠英雄,以表景仰之情。”
武忠王是杨行密死后,唐廷为其追封的諡號。
武忠乃是美諡,且是武將二等美諡中排在第一。
一等武諡,只单独一个字,武!
自汉始,至唐末,获得武这个諡號的臣子,只有寥寥两人。
因而,武忠已经是一等一的美諡了,所以儘管杨渥看不起被朱温控制皇帝,但对於父亲这个諡號,確十分受用。
朱瑾闻言一愣,他本以为对方送来的,无非是些金银珠宝、綾罗绸缎之类的俗物,却不想竟是一把刀。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面带狐疑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入手便知其分量不凡。
他“咯”的一声打开匣盖。
一抹刺目的寒光映入朱瑾的眼帘,那刀身狭长,线条流畅。
刃口处,经过反覆淬火锻打,呈现出一道道细密如羽的幽蓝色纹,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扑面而来,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將,都感到一阵心悸。
再看那刀柄,以百年铁木製成,上面用阳刻之法,雕刻著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下山图,虎目圆睁,鬚髮怒张,煞气十足。
好刀!
真正的好刀!
朱瑾乃是识货之人,只一眼,便知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