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的终点,并非希望之乡,只是另一座在战争阴影下勉强喘息、却也满目疮痍的边陲小城——黑岩城。城墙低矮破败,护城河散发着恶臭,城内拥挤不堪,城外则蔓延着望不到头的难民棚户区,如同依附在巨兽身上的丑陋疮疤。肮脏、混乱、疾病如同瘟疫般在这里滋生蔓延。
王林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随风飘落至此。他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只有一身在荒野血路上磨砺出的、如同孤狼般的狠劲和近乎本能的求生欲。
活下去,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在难民聚集、如同巨大贫民窟的棚户区里,死亡是最廉价也最频繁的“产出”。疾病、饥饿、斗殴、冻馁……每天都在无声地收割着生命。处理这些无人认领、迅速腐烂的尸体,成了城里居民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解决的“脏活”。于是,一个古老、低贱、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行当——“背尸人”,便成了像王林这样走投无路、无牵无挂之人的最后选择。
招募背尸人的告示,用粗糙的草纸写着,贴在棚户区入口一面污秽不堪、布满裂痕的土墙上。字迹歪歪扭扭,条件苛刻得令人心寒:胆大,力气足,不怕脏臭,酬劳按件计算,微薄得仅够换取最劣质的食物,勉强吊命。告示前冷冷清清,偶尔有人驻足,看一眼,脸上露出嫌恶或怜悯的神情,便匆匆离开。
王林站在告示前,沉默地看着。那上面的字他认不全,但意思他懂。背尸人?与腐烂发臭的尸体为伍?在泥鳅巷见惯了欺凌与死亡,在逃难路上更是踏着尸山血海走来,他对死亡早已麻木,甚至对尸体本身都产生了一种近乎冰冷的熟悉感。脏臭?饥饿的味道比这更难熬百倍。胆量?他的心早已在“烬城”的烈火和荒野的血路上淬炼得如同寒铁。力气?荒野的挣扎和刻意的锻炼,让他瘦小的身躯下蕴藏着远超同龄人的耐力。
没有犹豫,也不需要犹豫。他伸出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逃难路上的黑泥,一把撕下了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告示。
负责招募的是个干瘦得像骷髅架子似的老头,姓孙,人称“孙老鬼”。他身上带着一股洗刷不掉、深入骨髓的尸臭味和劣质烧酒味,眼神浑浊得像两口枯井,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接过告示,浑浊的眼睛在王林瘦削但骨架匀称的身上扫了扫,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声音嘶哑干涩:“小子,毛长齐了吗?这活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死人沉得很,路又难走,全是烂泥坑,一趟下来能累脱你三层皮!别半道上撂挑子,耽误事儿!”
王林没说话。他目光扫过旁边地上一个装满了沉重废铁渣、鼓鼓囊囊的破麻袋。在孙老鬼惊愕的目光中,他走过去,弯腰,抓住麻袋口,深吸一口气,腰腿猛然发力!沉重的麻袋被他稳稳地扛在了瘦削却异常坚实的肩膀上!他步伐沉稳,面不改色地在孙老鬼面前走了几步,然后轻轻放下,仿佛那袋子里装的只是棉花。
孙老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行吧。跟我来。”
从此,王林成了黑岩城最底层的背尸人,披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避之不及的“死亡”外衣。
他的工作简单而沉重,肮脏而阴森。每天,在孙老鬼嘶哑的吆喝下,他和其他几个同样麻木沉默的背尸人,拖着吱呀作响的破板车,前往棚户区那些阴暗潮湿、蚊蝇飞舞的角落,或者城外乱葬岗的边缘。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那些已经开始肿胀、腐烂、散发出令人窒息恶臭的尸体。有的蜷缩在破棚子里,浑身布满脓疮;有的倒在污水沟旁,被老鼠啃噬得面目全非;有的则直接曝尸荒野,在风吹日晒下变得青黑干瘪。
他们需要将这些曾经的生命,用粗糙的草席或破布勉强包裹,或者直接抬起来,塞进那些散发着劣质油漆和木头霉味、简陋得几乎只是几块薄木板钉成的薄皮棺材里。然后,便是最考验人的环节:用肩膀和脊背,扛起这装着死亡与腐烂的沉重“尸棺”,一步一步,踏着泥泞坎坷、布满碎石和垃圾的小路,走向城外指定的焚化场或集中掩埋的“万人坑”。
腐烂的恶臭无孔不入,渗透进他破旧的衣服纤维,钻进他的头发,甚至附着在他的皮肤上,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怎么清洗都无法彻底去除。尸液,那黄绿色、粘稠冰冷的液体,有时会从棺材板粗糙的缝隙里渗出,浸透他单薄的衣衫,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湿冷粘腻感。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沉重的棺材压在肩上,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