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刚霽,天津桥畔就支起了三丈高的擂台。紫檀木的台柱裹著明黄绸带,正中央悬著那幅惹起风波的“佛母像”——太平公主身披天衣、手持九品莲的画像,在料峭的寒风里微微晃动。画像前的三足鼎里,龙涎香燃得正旺,青烟盘旋而上,与桥边摊贩的胡饼香、冰葫芦的甜香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市井与神佛交织的奇异气象。
“都来看吶!普济禪师设擂啦!”个繫著青布围裙的汉子敲著铜锣,在人群里穿梭,“禪师可是神秀大师的高足!早年在玉泉寺苦修,练得一身『禪武合一』的功夫,今日特来护佛母尊严!哪位施主若能胜他半招,这画像立时便撤!”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惊嘆。神秀禪师乃禪宗北宗领袖,当年曾受武则天礼遇,在玉泉寺开坛讲法,弟子遍布天下。他的高足设擂,这分量可比寻常武僧重多了。
华黔云抱著华潮生,站在桥栏边的老柳树下。苏綰的手揣在他袖笼里,指尖轻轻摩挲著孩子冻得发红的耳垂:“神秀大师的禪法讲究『渐悟』,武学也重根基,据说他亲传的『观心拳』,每招都含著禪意,能以静制动。”
潮生在襁褓里睁著乌溜溜的眼睛,小拳头指著擂台上的画像,嘴里发出“咿呀”的声响。华黔云顺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个身披朱红袈裟的胖和尚正站在擂台中央,正是普济禪师。他约莫四十上下,麵团似的脸上堆著笑,手里捏著串核桃大的紫檀佛珠,佛珠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圆滚滚的身形极不相称,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阿弥陀佛。”普济的声音像撞钟,震得人耳膜发麻,“贫僧普济,乃玉泉寺神秀大师门下。今日设此擂台,非为爭强好胜,只为护佛母尊严。家师曾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这佛母画像便是我等信眾的『明镜』,岂能容人说撤就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哪位施主若不信佛母化身,尽可上台赐教。只要能胜贫僧半招,画像立时便撤;若是胜不了,还请诚心礼敬,莫再褻瀆。”
话音未落,个满脸络腮鬍的汉子已跃上擂台,手里拎著柄鬼头刀,刀身在残阳里闪著寒光:“和尚休要拿神秀大师压人!某家『劈山刀』刘三水,今日就来会会你这『观心拳』!”
普济眼皮都没抬,等鬼头刀劈到面门时,突然侧身,右手如铁钳般抓住对方手腕,左手在他肘弯轻轻一托。刘三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手腕剧痛,鬼头刀“哐当”落地,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箏般摔下擂台,半天爬不起来。
“阿弥陀佛,施主戾气太重。”普济双手合十,佛珠转得飞快,“家师常说『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施主这心,该好好拂拭了。”
接连又有几个江湖人上台挑战,有使枪的鏢头,有练硬功的武师,甚至还有个耍流星锤的艺人,都被普济三两下打发了。他的拳法看似缓慢,却总能后发先至,掌风扫过之处,台板竟被震出细密的裂纹——这哪里是慈悲为怀,分明是將禪意融入招式,每一拳都暗含“观心”之妙,能预判对手的动向。
“果然是神秀大师的路数。”华黔云的指尖捏著片冻硬的柳叶,“『观心拳』讲究『以心观敌,以静制动』,他看似守势,实则早已看破对手的破绽。”
苏綰的目光落在擂台西侧的酒楼上,那里坐著几个穿青布衫的汉子,袖口绣著极小的莲纹——太平公主府的人。为首的阴鷙中年人正把玩著枚玉佩,玉佩上刻著半朵莲,与太平公主的私印图案一般无二。
日头过午,普济已连胜二十场。台下的信眾越发狂热,有捧著供品跪在画像前磕头的,有往功德箱里塞铜钱的,甚至有个老妇哭著喊:“神秀大师显灵,佛母保佑禪师一直贏下去!”
普济站在擂台中央,袈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突然提高了声音:“家师曾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今日贫僧连胜,非贫僧武艺高,实是佛母慈悲,借贫僧之身显化,让眾生得见佛法不虚!”
“好一个『佛法不虚』!”
声如裂帛的怒喝从人群外传来。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陈玄礼穿著明光鎧,手持长戟,正从天津桥的石阶上大步走来。他左脸的伤疤在残阳里泛著红,长戟的铁尖在雪光中闪著冷芒,身后跟著八名披甲的羽林卫,气势凛然。
“陈將军要出手了!”人群里有人惊呼。陈玄礼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干將,当年唐隆政变时,正是他带著三百羽林卫攻破玄武门,一手“霸王戟”在洛阳城罕逢敌手。
普济的脸色终於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