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断加速的势头,似乎要坠向一个连恐惧本身都被冻结的尽头。
冷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骨髓的冰冷猝然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钻进皮肤,冻结血液,冰封骨髓。那不是初春河水的清冷,而是深埋地底千年、混合着淤泥腐殖、沉淀了无数绝望怨憎的彻骨死寒。他被这冰冷的死水彻底包裹了。
死寂。
深沉的河底没有一丝光亮,沉重的水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他每一寸感知。绝对的虚无,绝对的静默,只有水波自身冰冷缓慢地流动,悄无声息地推动着他无形的意识体,在一望无际的粘稠黑暗里不由自主地沉浮飘荡。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胸膛该有的起伏。
时间在这里丧失了意义。如同枯骨沉睡在万年冻土之下,连腐烂的资格都被剥夺。
猛地,一股极其微弱、如同萤火幽光的红,在前方死水深处隐隐浮现出来。
那点红在墨色的世界里固执地摇曳着,越来越清晰。是绸缎的光泽,大红色,厚重无比,上面用金线绣着极为繁复的图案——振翅欲飞的鸾鸟,交颈盘绕的祥云。暗沉的水流抚过那片红,那布料竟然随之轻轻抖动了一下,宛如活物吐纳。
接着,他看见了发髻。乌黑浓密,显然曾被精心梳理盘绕,点缀着沉重华丽的点翠金簪、累丝步摇。水流拂过,几只细细的金凤尾羽在水中颤巍巍地轻摆。那顶在浓密发髻之上的是……
——凤冠!
巨大的赤金凤鸟展翅欲飞,尖锐的喙指向头顶浓得化不开的幽暗水流,双目像是嵌着死寂的黑曜石。明珠、宝石、在冰冷的水底折射不出任何光彩,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腐朽的金石之色。这顶华丽而滞重的凤冠下,一副女子的面容缓缓显露出来。
皮肤呈现出浸泡太久后不自然的青白,僵硬板结如同河底被打磨了无数年月的惨白石块。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全然是凝固的死物之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眉如墨画,只是两道眉峰微微向上挑起,形成一种凝固的刻骨怨恨。嘴唇是极深的暗紫色,紧紧抿着,如同封着万千诅咒的伤口。
她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僵硬,身上的凤冠霞帔在水流的波动下,衣角偶尔如死水般摆动一下。这绝非安眠的姿态,更像一个永恒的仪式被强行中断,又被钉死在这绝望的幽冥深处。
李茂青的意识碎片在冰冷的死水中飘过那张惨白的面容,却并未引发一丝涟漪。那女子紧闭的双眼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里面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一双眼睛只剩两个深不见底、涌动着浓稠如墨般怨气的窟窿。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洞里,仿佛沉淀了三十个寒暑河底的苦寒与阴毒,凝结成纯粹的、灭绝生机的粘稠恶意。深黑的视线,穿过冰冷的幽暗水波,毫无偏差地、死死锁住了李茂青这缕飘摇的意识。
那端坐的身影微微前倾。
凤冠霞帔在水流中沉重地晃动。一只骨节分明、却同样呈现出青白色的手,从繁复宽大的红底金线袖口下伸了出来。
那修长的手指在水中缓缓张开、抬起。
一点冰冷刺骨的触感,幽灵般点在李茂青漂浮意识所凝聚成的虚无咽喉之上!像是一滴滚热的铅水,瞬间将那彻骨的死寒烙进了意识深处!
不是柔软的指甲。
那指尖触及之处,触感是尖锐、冰冷、坚硬如铁的!
原本圆润微钝的指甲,在水中无声地变得异样狭长、锋锐,顶端闪烁着寒铁的冷光。那尖锐的指甲,正死死抵在李茂青意识体那无形的“咽喉”要害之上。
河底冰冷而绝对的死寂中,那女子惨白嘴唇的线条似乎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向上挑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