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悉心照料与鸟伴相依(4 / 4)

爹娘去了,这破屋的炕头、这冰冷的冬夜,从来就只属于他一个人。寒冷、寂静、无边无际的黑暗是他唯一的床伴。他早已习惯了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把自己熬成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在意识的边缘与睡眠短暂相会,然后在天明前最寒冷的时辰被冻醒,周身关节僵硬如锈蚀的齿轮。

何曾有过这样的温热?

豆儿小小的身体紧挨着他,呼出的热气拂过衣料。它蜷缩着,蓬松的羽毛带来轻柔摩擦的沙沙声,那轻微的、几乎只是气息的咕噜声在这寒夜里变得格外清晰,像一根丝线缠绕着王老汉的心跳。这种依偎,这种信任,这种毫无保留的靠近所带来的熨帖暖意,带着一种近乎于疼痛的力量,刺醒了他身体内某些属于“活着”的、却已然遗忘殆久的柔软触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冰冷僵硬、皮肤紧绷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飞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他微微蜷曲的食指,带着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极其轻柔地落在豆儿那圆滚滚的、包裹着墨绿光晕羽毛的小脑袋上。

指腹粗糙如砂砾。触碰到的瞬间,指端传来的是羽毛的丝滑与柔软,以及那小小头颅里透出的、稳定跳动的生命热度。

豆儿没有躲闪。它反而在那粗糙指腹的抚摸下,舒服地蹭了蹭小脑袋,墨玉般的眼睛眯起一条缝,喉咙里那满足的咕噜声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它甚至抬起一只小爪子,轻轻踩在老汉膝盖周围的破褥子上,将整个温热的身躯更彻底地偎依过去,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暖意都传递给那冰冷的庇护者。

老汉枯涩的眼眶骤然发酸发胀,视线立刻模糊了。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溢出来,顺着他深刻如沟壑的皱纹肆意流淌,滚落冰凉的脖颈,洇湿了单薄的衣领。他没有去擦。胸腔里仿佛塞进了一团又酸又涩、却又异常温暖柔软的东西,胀满、悸动。

这寒夜的冷,似乎被身上这个小火炉般的存在驱散了大半。窗外呼啸的风声依旧,敲打着脆弱的窗棂。可是那风声,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亘古的孤寂与寒冷,似乎不再是唯一的背景。它们的边缘被撬动、被侵蚀。

冰冷的土炕不再只是冰冷的土炕,它变成了承载这份奇异温热与慰藉的基石。

老汉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冰冷的泥墙,腿上依偎着他从风雪中捡回来的小生命。他的手一直搁在豆儿温暖的头顶,感受着那小小身体的每一次均匀的呼吸起伏。没有言语。窗外是隆冬的肃杀,屋角悬挂着寒霜的锋刃。可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却无声地蒸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足以融化坚冰的安宁与温情。

一灯如豆摇曳,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摇曳出他微驼的身影,和一个依偎在身影脚边毛茸茸的小小剪影。剪影的边缘微微模糊,似有暖流在其间默默流动,隔绝了窗外冻结万物的白霜。这暖流,并非来自灶台的余烬,而是来自炕头相依相偎的一老一小。柴垛低处堆积的雪,在炉火微弱的气息里缓慢融化,滴滴答答,仿若时间的脚踪,轻盈落下,却在这寂静的寒夜里踏出格外清晰的足印。

斗转星移间,无人知晓,靠山屯最孤寒的茅屋里,悄然点亮了两盏互相映照的灯。豆火虽微,已然照亮了彼此的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