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微弱青烟的香烛。
最终,他低低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似乎连雨丝都为之一坠。他俯下身,打开自己的竹筐,小心地取出几叠厚实的纸钱。竹条编制的筐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又从盛放香烛的油纸包里,仔细地捻出三支完整的线香。
他绕过一簇半人高的荆棘丛,脚下是未经踩踏的泥泞和水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座孤坟前。刺骨的湿冷从脚底传来。他弯下腰,粗糙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拨开缠绕在墓碑底部的杂草藤蔓,露出下方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泥土。他选了一处相对平坦、避开草丛的位置,用手将表层的烂泥拨开一些,露出,尽力插得更稳些。
点燃纸钱就变得格外艰难。空气是湿冷的,雨丝持续飘落,沾湿了纸钱的边缘。他将几层纸钱揉在一起,用背脊尽量挡住飘来的细雨,用火镰打了几次火星。火星迸溅在受潮的纸钱上,冒出几缕细微的白烟,就是迟迟不见明火。李墨耐着性子,俯得更低,几乎将身体弯成了一张弓,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点微弱的火星,用口轻轻吹气助燃。手背上、衣袖上溅满了泥点,他也浑然不觉。
火星舔舐着受潮的黄表纸,终于顽强地燃烧起来,跳起了火苗。橙红色的光芒在灰绿色的雨幕里微弱地闪烁,映亮了李墨沾着泥水的脸,也短暂地驱散了墓碑前的一小片阴冷。纸钱在湿地上燃烧得不快,发出滋滋的声响,白色的纸灰被湿气粘在一起,不断被雨水打湿、击碎。
看着纸钱燃烧过半,李墨才直起有些酸麻的腰身。他走得更近些,蹲在那块歪斜的“陈门柳氏”石碑前。伸开大手,掌心用力地在苔痕密布的石面上擦拭、揉搓。滑腻的苔藓被刮掉,露出底下粗糙冰冷的石质。他抠刮着刻痕深凹处填塞的泥垢和腐叶。
雨水混合着刮下的泥污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的手背上,那一道道经年与木料、凿刃、砂纸打交道留下的伤疤和老茧,此刻沾染着深色的污迹。但他异常专注,仿佛是在打磨一件精贵的器物。终于,“陈门柳氏”四个刻字在石碑上彻底清晰起来。刀凿的力道似乎有些犹豫,有些潦草,却终究留下了存在的印记。
“雨冷风凉,总得有人记挂。”李墨对着那冰冷的刻字,对着泥地里烧剩下的纸钱余烬和歪斜的线香,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立刻就被沙沙的雨声、风吹树梢的声音掩盖。但这寂静的坟场里,似有回音。
做完这些,他才提起沉重的竹筐,重新背在肩上,最后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又瞥了一眼旁边那座终于有了几分清明气息的孤坟,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下山的泥泞小道。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蒿在他身后摇曳,水珠弹落。很快,他的身影便被层叠的山雨和林木吞没,只有山道上深深浅浅的泥脚印,迅速被新的雨水填满、模糊、归于无形。
夜色深浓,白日连绵的冷雨虽歇,寒气却仿佛吸足了水分,带着粘稠的湿意,沉甸甸地淤积在李墨这间临着山脚的小木匠铺里。
窗外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色,下弦月如同被随意丢弃的银钩,吝啬地挤出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从糊了旧麻纸、裂着几条细缝的窗棂间钻入。
这点微光,只够晕染出屋内堆积如山的木料、悬在壁上长短不一的锯条、凿子、锛斧模糊沉重的轮廓,在潮冷的空气里勾绘出无数奇形怪状的暗影。
白日翻山祭扫、两处祭拜的疲惫,此刻如同浸透了泉水的麻绳,牢牢捆缚住四肢百骸。李墨和衣倒在硬实的铺板床上,连擦拭一下泥痕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在沾枕的瞬间,就被黑沉的睡梦吞噬。
……
无边的黑暗。
意识如同墨水滴入更浓的墨海,混混沌沌地下沉。周遭是彻底的虚无和寂静,仿佛自身都消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已是地老天荒。
一点微弱的、柔和的淡黄色光晕,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在深沉的黑暗中央,如同水墨深处化开的一抹暖色。光晕初始不过碗口大小,极其缓慢地、坚定不移地向外扩张、弥散,驱散着浓稠的夜。
光芒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开始凝结。
起初只是虚淡的影子,如同沾水的宣纸洇开的墨迹。渐渐的,墨迹加深、塑形,变得清晰、坚实。须发皆白,如同覆盖着一层严冬初雪,被那柔和的光晕映照得微微泛着暖意。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交错纵横,如同古木树皮上深刻的风霜刻痕,又如同顶级匠人用凿斧在磐石上精心劈凿出的沧桑印记。
一双手骨节粗大异常,手指短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