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寂的屋内,空气里浮动着药渣子阴魂不散的苦涩气息。她坐在冰冷雕花漆床沿上,一尊石像。
碧荷端来的饭菜,在雕花漆床边的八仙桌上由温热到冰凉。柳如眉一眼未看。窗外灰白的天色一寸寸褪色,终至浓稠的墨蓝。
碧荷添上第三盏羊角风灯时,烛花噼啪爆了一下。那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映亮柳如眉半张苍白的脸,以及她放在膝上、死死攥得指尖发白的一角衣料。窗外起了风,打着旋儿掠过院角枯竹丛,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夜色里摸索潜行。
“小姐…”碧荷放下风灯,声音带着睡意初醒的模糊,更多的则是小心翼翼,“夜深了…您这样枯坐着,也不是法子…”
柳如眉没有动。她的视线穿透窗纸虚无的黑暗,仿佛要一直看到西边那无路的乡野尽头。
“去堂里看看,”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磨砺铁锈,“公爹娘歇了没?”
碧荷应声出去,很快又折返,脸上带着小心翼翼:“老爷方才用了药,夫人陪着躺下了…灯…已经熄了…”
整个陈家,连同外面沉沉的夜,都陷入了死寂。
柳如眉猛地站起!那点微光下她瘦削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砖地上,剧烈地晃了晃。碧荷忙扶住她臂弯,感到那单薄的衣袖下肌肤冰凉如蛇。
“我不能…”她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息,目光钉在碧荷脸上,那眼里是夜水浸透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定然有事…碧荷…我不能在这里…干等!”
启明星微光渗过窗纸时,柳如眉已然站在了公婆房门口。一夜未眠的眼窝深陷,眼下两团浓重的青影,唇上全无血色,只那双眸子亮得灼人,烧着一种濒临溃堤前的异样光亮。
何氏显然也是一夜辗转,眼底血丝密布,望着儿媳这副形容,声音抖了:“你这孩子!瞎想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行走乡里看惯了病的,定是被急症绊住了手脚!你一个娇弱女儿家,怎禁得住野外的风寒露重?再出点岔子,可怎么好?!”
陈青仁靠在床头,捂着嘴咳了两声,疲惫地挥了挥手:“胡闹!回去!”
柳如眉不退反进一步,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
“爹,娘,媳妇知道规矩。”她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字字清晰入耳,“然我昨夜心悸如鼓,左目跳得不能停息。墨书临走前那番话,如今思来,竟如谶语……”她不提担忧,不提恐惧,只揪住老人对征兆的敬畏。果然,陈青仁浑浊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碧荷适时地“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上,叩首道:“老爷、夫人!小姐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奴婢该死!未能劝阻小姐!”她抬起头,泪水涟涟,眼中却全是忠心,“老爷夫人若不放心小姐独行,奴婢拼死相陪!定护得小姐周全,去去就回!若路上能寻到姑爷的踪迹或是传话,也好让老爷夫人宽心!”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似乎句句在理,将柳如眉那点“心悸目跳”渲染得仿佛上天预警。
何氏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忠心耿耿的碧荷,又看看儿媳那执拗决绝、形销骨立的身形,再想到昨夜自己和老头子也是忧心忡忡无法深眠……喉咙里那拒绝的话终究被堵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陈青仁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喘息着挤出几个字:“去…带上药囊…寻不到便立刻折返…不许在外耽搁!”
碧荷飞快地应下,利落地起身,手脚麻利地去准备出门的小包裹了。柳如眉心底那根紧绷欲折的弦骤然一松,身子虚软地晃了晃,被何氏一把扶住,只觉触手冰凉湿腻。
日头悬至中天,薄薄的春衫早已被崎岖山路蒸腾出的细汗浸湿,贴在脊背上,又被山中穿林风一吹,激起片片栗粒。柳如眉鬓边的几缕碎发已被汗水濡湿黏在颊边,脚下那双软底绣鞋沾满了黄泥草屑,被路旁锐利的碎石划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山路越来越窄,两旁是遮天蔽日的苍翠林木,枝叶虬结。鸟鸣稀落下去,只有风穿过树隙发出呜呜咽咽的长吟。王家庄的影子始终不见。
碧荷搀扶着柳如眉的手臂,气息微喘,脸上也挂着薄汗,却兀自强撑着笑:“小姐莫急,快到了,我爹从前给王家送过柴禾,就在前头那个岭子上!”
柳如眉咬着唇,努力压下胸口翻腾的眩晕感。水囊早在半刻钟前就已喝空。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干渴感像无数细小的芒刺在反复碾磨。每一次喘息,吸入肺腔的都是山林草木浓得发沉的青腥气,那气息非但未能纾解燥热,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