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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再次爆开一朵微小而惨烈的灯花。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更沉的死寂,唯余那股参汤、冷烛与泥土腥膻混合的浊气无声升腾。
陈墨书依旧僵坐原地。指腹按在那点锐利的金桃花蕊上,传来的却不是尖锐的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痹。良久,那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如同被无形的重担骤然压垮,极缓慢地、沉滞地佝偻下去。
沉重的木门被一只枯槁得只剩下指节形状的大手推开时,满屋尚未散尽的药气被冲得一阵乱颤。陈青仁踏进来,脚下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肋下风箱般的破鸣。何氏紧随其后,手里死死绞着一条被汗浸透的素绢帕子,脸上的褶子里全是黄蜡般的焦色。
陈墨书并未起身相迎。
陈青仁在儿子面前数步站定,灰败凹陷的眼窝里烧着两簇浑浊却滚烫的火苗,目光如钝钩刮过陈墨书始终低垂的脸。
“跪下!”暴喝如旱雷炸开!夹杂着肺部拉风箱似的撕扯!何氏被惊得一个哆嗦,却咬着唇没说话,只把帕子绞得更紧。
陈墨书肩膀细微地动了一下,指尖从冰冷的钗身滑落。他缓缓抬眼,目光掠过父亲枯瘦的脖颈上凸起的青筋,迎上那两簇裹挟着愤怒与绝望的火焰。没有争辩,没有质问,他起身,绕过那把被何氏死死撑着才未散架的残破圈椅,“噗通”一声,挺直脊背跪在了父亲足前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那枚银钗被他紧攥回掌心,钗头冰冷的金点几乎要嵌进血肉。
“孽障!”陈青仁枯枝般的手指指着儿子的头顶,唾沫星子混杂着难以平复的喘息飞溅,“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声嘶力竭的尾音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佝偻的身体如风中枯叶剧烈摇晃,“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陈家这脉香火…断绝在我…断在我这不中用的朽木手中?!看着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唾骂你我吗?!”
“爹!”何氏终于哭喊出声,慌忙扶住丈夫,自己也簌簌抖着,转向跪着的儿子,“轩儿…娘求你了…碧荷那丫头…”
“碧荷!”陈青仁猛地挣开妻子的搀扶,枯瘦的脸颊因激动而抽搐,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威势钉在陈墨书脸上,“她怎么了?!忠心!懂事!模样也周正!又是眉儿身前身边最亲近的人!知根知底!”
他往前逼了一步,佝偻的背几乎压到陈墨书挺直的脊梁上,声音如同砂纸磨擦生锈的铁皮,带着不容抗拒的死气和焦灼:“纳了她!给我一个交代!给祖宗一个交代!眉儿若泉下有知…也、也合该欣慰!”
“爹——”陈墨书猛地抬起头!一直强行压抑的血气直冲头顶!喉间一阵腥甜翻滚!他紧紧攥着银钗,钗头的锐利抵着掌骨,那点冰冷的真实感成了他最后的锚点,声音嘶哑,如同垂死困兽的挣扎吼出:
“婉儿没死!她一定还……”
“砰——!”
话未出口,一只枯瘦如鹰爪、却重逾千钧的巴掌已带着雷霆之势狠狠砸在旁边脆弱的梨木椅背上!脆弱的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哗啦”一声巨响!那张年深日久的残破圈椅彻底碎裂!木屑飞溅!
何氏的尖叫声、木椅爆裂的刺耳余音、陈青仁脱力后轰然倒下的沉重闷响交织在一起,盖过了陈墨书未完的嘶吼。屋内药尘弥漫,只余下何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父亲倒下时粗重如破风箱漏气的喘息。陈墨书挺直的脊梁如同被骤然抽去筋骨,脱力般地重重弯曲下去,攥着银钗的手抵在冰冷的地砖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钗头桃花尖锐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皮肉,那冰冷的触感,在父亲轰然倒下的巨大阴影里,如针尖刺入血肉深处唯一一点温热的角落。
烛台上的蜡泪堆叠,如同污浊凝固的眼。
碎裂的木屑散落在脚边,像无数僵死的虫尸。屋内弥漫着药罐煎干后的焦糊气和父亲卧房里逸出的浑浊病气。陈墨书枯坐在黑暗深处,面前是摊开的素笺,砚台里研磨的墨汁浓得发黑。
方才母亲何氏那哀绝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字字如针:“…碧荷那丫头…是铁了心了…方才她、她跑到我屋里…哭得快断了气……说、说哪怕只让她得个名分…能侍奉你左右……她就愿意…愿意等下去…哪怕你、你心里只有眉儿……”
烛火跳跃了一下,光影扭曲如蛇信子。他深吸一口气,寒气裹挟着苦味直冲肺底,提笔。
墨汁浓稠的黑色笔锋舔过惨白的素笺,留下沉重而锐利的刻痕:
「父母大人膝下罪子墨书百拜:」
「婉儿陷绝谷,生死未卜,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