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压抑的门廊,清晨略带寒意的、新鲜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但构成这人流的主体,是身着各式号衣、手持兵器的兵卒。他们或成群结队地快步行走,或站在固定岗位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间或有少量民夫,穿着更为破旧的短褂,喊着低沉的号子,推着装载着粮草、箭矢或守城器械的辎重车辆,在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艰难前行。所有人的脸上,几乎都看不到半分闲适与轻松,只有一种长期处于战争前沿、高度紧张状态下的凝重与疲惫,仿佛每一张面孔上都刻着“生存”二字。他跟着杨铭,在一队盔甲鲜明、眼神锐利的亲兵护卫下,穿过这弥漫着肃杀之气的街市,向着那座在历史中声名赫赫的雄关——山海关走去。
越是靠近关城,那种无形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便越是浓重。高大巍峨的城墙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横亘在大地之上,投下巨大而令人心悸的阴影。墙体上,巨大的城砖斑驳陆离,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数百年风雨无情侵蚀留下的沧桑,更是一代代战争、一次次攻防留下的刀劈斧凿、火燎烟熏的创痕,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惨烈。登上通往城墙顶部的马道时,戚睿涵注意到,脚下踩踏的石质台阶,已被无数代、无数双穿着各种鞋履的脚磨得异常光滑,甚至中间部分出现了明显的凹陷,这是时间与人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质感。
当他终于一步踏上山海关那宽阔得足以并行数辆马车的城墙顶部时,一股混合着历史厚重感与现实强烈压迫感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极目远眺,关外是广袤而略显荒凉的土地,早春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草木还未完全复苏,呈现出一片片枯黄与灰绿交织的景象。远山如黛,蜿蜒起伏,勾勒出天地的边界。而近处,目光所及,最为刺眼的,便是那旌旗招展、营帐连绵的清军营地。那些帐篷如同雨后滋生的蘑菇,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营地上空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由炊烟、尘土和人马气息混合而成的薄薄雾霭。那规模,那严整的布局,那隐隐传来的马嘶人喊,绝非任何后世影视城或特效制作能够模拟其万一。空气中,除了清晨的微寒、尘土和尚未散尽的晨雾味道,还隐约飘荡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鞣制过的皮革腥膻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成千上万大规模人群与牲畜聚集而产生的、浑浊而原始的气息。
吴三桂正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垛口旁。他一身精致的山文铁甲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硬而内敛的金属光泽,甲叶层层叠叠,既提供了防护,又不失灵活性。他并未佩戴头盔,露出了完整的发髻——头顶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某种簪子固定,这正是明末辽东边军中常见的发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吴三桂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白布满了血丝,显然是昨夜未能安枕,甚至可能通宵未眠。然而,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如同磐石般稳定,扫过戚睿涵时,带着一种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戚兄弟,这么早便起来了?伤势如何了?”吴三桂的声音带着一夜辛劳后的沙哑,但语气中的那份关切却颇为真切。
戚睿涵连忙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恭敬:“有劳吴总兵挂心,箭伤已无大碍,贵军的金疮药甚是灵验。”他走近几步,与吴三桂并排而立,目光再次投向关外那令人心悸的景象。
就在这时,关外的清军营地似乎有了新的动静。只见一队队骑兵如同蚁群般开始从各个营帐中涌出,迅速在营地前列队。他们大多穿着蓝色或红色的布面棉甲,也有部分穿着更为沉重的锁子甲,头盔样式各异,但普遍带着鲜明的满洲特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头盔下露出的发型——前额剃得精光,泛着青光,脑后则拖着一条细长如鼠尾的辫子。这些骑兵在关墙远处排成松散的阵型,朝着关墙方向指指点点,偶尔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却充满了野蛮与挑衅意味的呼喝与啸叫。虽然距离尚远,无法听清具体内容,但那恣意的姿态、挥舞兵器的方式,足以表明他们的来意不善。
城头上的关宁军士兵对此显然早已司空见惯,并未出现明显的慌乱,但整个城墙上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如同弓弦被猛地拉紧。各级军官们压低声音,简洁而迅速地下达着一连串命令。士兵们则如同精密的器械零件,沉默而高效地行动起来,迅速各就各位。弓弩手最后一次检查着弓弦的韧性和箭囊中箭矢的数量与完好;火铳手则开始用通条仔细清理铳管,然后从腰间的药壶中小心翼翼地倒入定量火药,用搠杖捣实,再填入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