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仇敌忾,所谓的民族大义,在现实的困境、人心的猜忌和利益的诱惑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你们苦心维系的那个联盟,终将从我这里打开缺口。而我,张晓宇,将一步步,将你们所有人,都推入绝望的深渊。这,就是与我为敌,与天命为敌的下场。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京,平西侯府。
相较于北京紫禁城的肃杀与精于算计,此地的气氛同样不算轻松,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淀与挥之不去的压抑。西安古城,历经战火,虽经李自成下令修缮,仍难掩沧桑。平西侯府坐落于城中相对安静的角落,原是前明某位宗室的宅邸,被拨给吴三桂使用。府邸修缮得还算齐整,李自成在物质待遇上并未亏待这位手握重兵、却又非嫡系的降将。但再好的屋舍,再精致的亭台楼阁,也掩不住主人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
书房内,炭火同样烧得暖和,却驱不散那股由内而外的寒意。吴三桂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中虽拿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空洞地落在虚处,并未聚焦在任何字句之上。窗外,院中的几株老槐树和银杏已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凉的春风中轻轻摇曳,透露出些许生机。但这盎然的春意,似乎完全无法触及他的内心。他的心,仿佛还牢牢地禁锢在河南府那个血与火交织、冰冷彻骨的寒冬。
四万关宁子弟,自山海关随他转战千里,如今能披甲执锐、堪堪再战者,已不足三万。杨铭、邓从武……这些从辽东就跟随着他,名字熟悉得如同自己手足的老兄弟,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最终都凝固成了战报上冰冷的数字,永远地留在了山西、河南那片片陌生的土地上。每一次闭上眼,他似乎还能听到洛河畔,清军释放的毒烟弥漫时,将士们撕心裂肺的痛苦咳嗽与呕吐声;还能看到最信任的副将杨铭,被清军那种诡异的“火风筝”炸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躯体;还能感受到在那个混乱的雪夜,自己亲手斩杀临阵脱逃、还试图蛊惑军心的潘化云时,那喷溅到脸上的、带着背叛者恐惧与温热的鲜血……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悲愤,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为何浴血奋战,换来的总是友军的冷漠与背叛?为何舍生忘死,却似乎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信任与认可?父亲的仇,兄弟的血,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这一切的牺牲,究竟是为了什么?值不值得?
“侯爷。”书房门外,响起了管家吴良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府外来了个游方和尚,风尘仆仆,说是侯爷的故人,有要事想要求见侯爷。”
“和尚?故人?”吴三桂从纷乱的思绪中被惊醒,蹙紧了眉头。他在佛门之中,并无什么深交情的故旧,更别提在这西京之地。“可报了法号?来自何方宝刹?”
“回侯爷,未曾。那和尚只说……只说侯爷见了他自然认得,有缘相见。”
吴三桂本欲直接拒绝,连日来的心绪不宁和对当前局势的警惕,让他对任何不速之客都抱有极强的戒心。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身处漩涡中心,各方势力耳目众多,见一见这个神秘的“故人”,或许真能探听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或是某些势力递过来的试探?他沉吟片刻,沉声道:“知道了。请他到西偏厅等候,小心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侯爷。”吴良应声退下。
约莫一炷香后,吴三桂整理了一下衣袍,收敛起脸上过于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往日那种沉稳威严、不怒自威的神态,迈步踏入西偏厅。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酸枝木椅子和一个茶几。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袍,头戴宽大僧帽,身形略显单薄的僧人背对着他,似乎正在欣赏墙上悬挂的一幅仿倪瓒笔意的山水画。听到脚步声,那僧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瘦文雅、略带风霜之色的脸,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只是那双眼睛,虽然努力做出平和之态,却仍掩不住几分游移与深入骨髓的算计。
“阿弥陀佛,侯爷别来无恙?贫僧这厢有礼了。”僧人合十行礼,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出家人特有的从容。
吴三桂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仔细地打量着对方,那张脸确实有几分面熟,像是在某个酒宴、某次文会上见过,但一时之间,竟想不起究竟是谁。而且,此人身上总有一种违和感,那僧袍似乎过于崭新合身,举止间也缺少真正高僧大德那种超然物外的气度。“大师是……?恕吴某眼拙,一时未能认出故人。”他语气平淡,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警惕。
那僧人闻言,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