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言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此言乃是约束天下臣民、奴才的。意思是,作为臣子、作为奴才,你们为人要端正,守我大清的法度规矩,那么上面的主子、君王,自然无需多费唇舌命令,你们也会尽心办事,恪尽职守。若是你们这些做臣民、做奴才的心术不正,心怀异志,那么就算上面的主子、君王如何下令,你们也不会真心听从,甚至会阳奉阴违,犯上作乱!”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也越发激烈,仿佛在以此确立自己不容置疑的权威:“天下之本,在于分明主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奴才的天职就是顺从主子,岂有奴才反过来要求主子‘正’与‘不正’的道理。你这是混淆尊卑,颠倒乾坤。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天下治乱,责任全在我爱新觉罗氏和满洲大臣身上。尔等汉臣就毫无责任了吗。真是岂有此理!”
这番完全悖离儒学基本精神的“宏论”一出,连一些满洲亲贵都觉得有些过火和牵强,但在这金殿之上,无人敢出声质疑或反驳。汉臣队列中,更是人人面色灰败,心寒如冰,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他们不仅为吕纵春的命运感到恐惧,更为这千年道统被如此公然践踏而感到一种文化根基被动摇的绝望。
吕纵春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秉持圣贤教诲,直言进谏,竟换来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斥责。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要引经据典加以辩驳,却发现在这种完全基于武力、摒弃了基本逻辑与道德共识的权力话语面前,任何理性的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彻骨的悲凉感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冰冷。
帘后传来孝庄太后冷静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场面:“皇上息怒。”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决定生杀予夺的沉重力量。她顿了顿,转向殿下的范文程和洪承畴,“范先生,洪先生,你二人皆是博学鸿儒,深谙汉家经典。依你们看,吕纵春此番解读,该当何罪。”
范文程与洪承畴闻言,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他们迅速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惊惧与一丝难以言说的羞愧。他们何尝不知吕纵春所言才是儒家经典的正解,他们自幼研读,早已融入血脉。但此刻,他们的身家性命、荣辱富贵早已与清廷牢牢捆绑在一起,他们已是“武臣”,再无退路。范文程硬着头皮出列,躬身时背脊显得有些佝偻,声音干涩地回道:“回太后,皇上。吕纵春……妄解经义,借古讽今,影射朝廷,其心……其心可诛。此确系……大逆不道之论。”
洪承畴也紧随其后,低着头,不敢看吕纵春的方向,声音低沉近乎耳语:“臣……臣附议。吕纵春之言,动摇国本,混淆视听,若不严惩,恐天下士子效仿,祸乱朝纲。”
孝庄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冰冷的铁石砸落在玉阶之上,字字清晰,判决着数百人的命运:“既然如此,吕纵春大逆不道,罪无可赦。传旨,革去其状元功名,押赴菜市口,凌迟处死。其父四族、母三族、妻两族,乃至其朋友、师长及门生,凡九族之内,尽数株连,一律处斩。其乡里邻佑,教导无方,监管不力,一并连坐,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这残酷的旨意一下,满殿皆惊。虽预料到皇帝震怒之下吕纵春难逃一劫,但处罚如此酷烈,株连范围如此之广,手段如此狠绝,还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窜头顶。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应声上前,毫不客气地剥去吕纵春身上那象征无上荣光的状元袍服和官帽,动作粗鲁地将其双臂反剪,用绳索紧紧捆绑起来。
吕纵春至此,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脸上再无惊愕与恐惧,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麻木与悲悯。他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巍峨的穹顶,望向那灰蒙蒙不可见的老天,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痛的叹息:“呜呼,圣学不明,竟至于斯。吾道穷矣。”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绝望。他并未再多看那龙椅上的君王一眼,也未曾再发一言,任由侍卫将其粗暴地拖拽出太和殿,身影消失在森严的宫门之外。
这场发生在帝国权力核心的惨剧,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继而通过塘报、书信、商旅的口耳相传,向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扩散。士林为之震骇失语,民间为之暗流汹涌。清廷此举,已不仅是对一个状元的杀戮,更是对千百年以来士人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信仰的公然践踏,是对华夏文明核心价值的一次系统性篡改与挑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但在这恐惧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