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房中蔓延,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小倩,你说得对。他们这是在害怕,是色厉内荏,是最后的疯狂。”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北京紫禁城深处那对母子及幕后多尔衮焦虑而阴鸷的内心。
“你想想,”他条分缕析地说道,语气沉静却充满力量,“正面战场,他们连连失利,精锐受损,地盘日蹙。敌后战场,更是烽火四起,让他们寝食难安,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外援方面,朝鲜变法后出兵东北誓死抗清,日本派出舰队攻击清军水师,越南也为我们提供军械原材料,沙俄得了便宜互通贸易暂时观望,他们已是孤立无援。内部,满洲八旗昔日锐气渐消,汉官人心浮动,百姓怨声载道……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黔驴技穷。只能靠这种极端残忍的、试图从根本上抹杀异见的手段来维系其摇摇欲坠的统治,试图用极致的恐怖来压制一切不同的声音,甚至不惜公然篡改、践踏文明的根基来为自己那套‘主奴尊卑’的强盗逻辑辩护。”
他走到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封密报,眼神中闪烁着分析与预见的光芒:“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多尔衮、孝庄他们,如今正是走在这条疯狂的绝路上。他们以为杀了吕纵春,诛连九族,就能让天下人噤若寒蝉,就能让所有士人屈服。错了,大错特错。这只会让沉默的怒火在地下燃烧得更旺,让潜在的仇恨发酵得更加剧烈。我敢断言,经此一事,天下尚未归顺清虏的士人,必将彻底心向光复,再无犹豫。甚至那些还在观望,或者被迫仕清的汉官,心中也会埋下更深的芥蒂与仇恨的种子。清廷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董小倩凝神静听,眼中流露出赞同与思索。她轻声道:“如此看来,睿涵兄认为,清廷的气数,当真将尽了。”
戚睿涵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不错,科举取士,本是他们笼络汉族精英、选拔统治工具、赋予自身统治合法性的重要途径,是他们试图披上的一件‘华夏正统’外衣。如今,他们连这块最后的遮羞布都亲手撕得粉碎,而且是以如此践踏文明的方式。这不仅仅是杀了一个状元,更是宣告了他们与整个中原文化传统的彻底决裂与对立。一个政权,失去了道统与人心的支撑,仅仅依靠武力和恐怖,或许能逞凶一时,但绝不可能长久维系。如今已是弘光五年春,我推测……”
他略一沉吟,目光投向墙上一幅粗略的军事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北京的位置,语气斩钉截铁:“不出三个月,看似庞大的清帝国,必将从内部开始彻底的分崩离析。各地反抗会更加剧烈,统兵将领或生异心,朝堂之上满洲贵胄内部的矛盾也会因这极端政策而激化。这北京城太和殿上的一场血雨,吹响的正是他们覆灭的号角。那冤死的吕状元及其族人的鲜血,不会白流,它们将化作燎原的星火,加速这个依靠杀戮与谎言支撑的政权的最终垮台。”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西安城街市上隐约传来的叫卖声、车马声,与室内两人心中因远方暴行而激起的凛冽寒意,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那来自北京的噩耗,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不仅为冤死的吕纵春及其族人而鸣,更在戚睿涵和所有矢志抗清的志士心中,为关外那个依靠杀戮、恐惧与谎言支撑的政权,敲响了最后的、无可挽回的倒计时。阳光依旧明媚,海棠依旧芬芳,但两人都知道,这片土地上,一场更为彻底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