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陈旧的木质床板立刻发出了轻微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李大坤递过来一双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水汽的木质筷子,他接过,冰凉光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却并没有立刻去夹那盘近在咫尺、令人垂涎欲滴的糖醋里脊。
戚睿涵的目光缓缓地、依次扫过三位室友熟悉而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庞——李大坤脸上带着灶火熏烤后的朴实红润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曾文帅眼中充满好奇的活泼与对美食的纯粹热爱;周御那冷静审视的专注背后,是试图理解并消化巨大信息量的努力。
窗外,是校园路灯在香樟树叶缝隙间晕开的、朦胧而柔和的光斑,映着枝叶随风摇曳的、模糊不清的黑影;室内,白炽灯明亮得有些刺眼,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饭菜升腾起的白色热气如同袅袅的薄纱,缓缓上升,模糊了书架上堆积如山的课本封面,模糊了墙壁上张贴的球星或动漫海报鲜艳的色彩,最终,只剩下兄弟们这几张年轻、生动、却带着各自疑问的脸庞,在光影与蒸汽的氤氲中,显得既真切又有些虚幻。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同无声无息涨潮的海水,再次温柔而坚定地涌上心头,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那金戈铁马、枕戈待旦的十数年,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喘息、在权力漩涡中如履薄冰般周旋、在历史洪流里试图奋力搏击改变航向的日日夜夜,其厚重的重量与惊人的密度,与眼前这平静得近乎琐碎、充满了食物油烟味和年轻人汗味的宿舍夜晚,形成了过于尖锐、几乎令人窒息的对比。
仿佛那一切波澜壮阔、血泪交织的经历,真的只是夹在现实这本厚重而平静的书卷中的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幻梦,如今书页轻轻合拢,梦便醒了,只留下一点恍惚的、抓不住的余味,和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空洞与疲惫。
戚睿涵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深海潜泳了太久的人,骤然浮出水面,需要时间适应那熟悉的、却恍如隔世的气压。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双冰凉的竹筷,仿佛要从那实实在在的触感中汲取某种讲述的力量。他需要组织语言,需要将那段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充满了个人情感与宏大叙事的复杂经历,用最平缓、最不易惊扰眼前这片刻脆弱安宁的语调,小心翼翼地陈述出来。那些惊心动魄,那些生死一线,那些爱恨情仇,都需要被包裹在平静的语气之下,以免吓到眼前这些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室友,也以免让自己再次被那些汹涌的情绪淹没。
“是真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没有真正用力说过话,但这低沉中却带着一种经历过极度喧嚣与混乱后沉淀下来的、异乎寻常的平静,这种平静本身,就拥有一种超越言语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三个,我,大坤,还有……张晓宇,”提到这个久违的、带着伤痛的名字时,他的语调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像是琴弦被轻轻拨动后那不易察觉的颤音,眼神也瞬间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确实去了明末。从崇祯十七年那个天崩地裂的节点开始,一直到……顺朝初立,天下底定。”
他没有立刻渲染那些戏剧性的细节,没有描述初临乱世时面对饿殍遍野、刀兵四起的惊恐与茫然,没有描绘战场上冷兵器碰撞的残酷声响与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也没有言说宫廷深处那幽微难测的人心与无处不在的阴谋陷阱。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编年史般的、刻意抽离了情感的简洁,大致勾勒出时间的跨度,他们几人身份的转变,以及一些无法绕开、决定命运走向的关键节点——他们是如何在那个混乱的时局下因缘际会结识了那时尚且年轻、野心初露的吴三桂;自己如何在吴三桂的引荐下,怀着复杂的心情南下前往那个看似繁华却已风雨飘摇的金陵城;如何在那个人心惶惶、党争不休的南明小朝廷里,如同走钢丝一般找到微妙的立足之地;如何殚精竭虑地推动那脆弱不堪、阻力重重的“联明抗清”策略;如何在烽火连天的江北防线,与势不可挡的八旗铁骑进行一场场浴血搏杀;又如何眼睁睁看着内部无尽的倾轧猜忌和外部持续的巨大压力,如何一点一点拖垮了那个本就不堪一击的、汉家最后的朝廷;最终,又是如何见证并身不由己地参与了大顺政权取代南明,扫清残余抵抗势力,一统天下的过程。
他提到了董小倩,那个原本在历史中或许只是惊鸿一瞥的名字所代表的女子,她的聪慧机敏、内在的坚韧以及在后来那场席卷而来的大瘟疫中,所展现出的非凡勇气和悲悯之心。提到了为了弄清那场诡异瘟疫的真正根源,他与那位明末旷世奇才方以智一同,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如何靠着一点模糊的理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