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兖州浊浪(1 / 6)

永昌十一年的二月,春寒料峭,比往年更显凛冽。北京城在严冬的余威下瑟缩,宫檐上的脊兽背负着未融的积雪,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釉色。御沟边的垂柳,枝条僵直,只勉强透出些许极淡的鹅黄,预示着春天仍在遥远的路上挣扎。来自山东兖州府的六百里加急奏报,便是在这样一个清晨,踏着驿道尚未消尽的冰碴,带着一路风尘与刺骨的寒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骤然打破了紫禁城维系了数月的表面安宁。

那封由兖州知府亲笔书写、字迹因急促而略显潦草,甚至沾染了不知是泥水还是泪痕的奏报,被内侍小心翼翼地呈送至内阁值房。纸张粗糙,墨迹凝重,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与紧迫感,几乎要穿透纸背。奏报详述了黄河于兖州段决口的惨状:浊浪排空,堤岸崩摧,洪水如脱缰的猛兽,顷刻间吞噬了数个州县。良田沦为浑国,屋舍尽数倾颓,百姓扶老携幼,仓皇奔命于洪水之前,冻饿而毙者不计其数,道路旁、废墟间,饿殍枕藉,情势之危急,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兖州知府在奏报的最后,几乎是泣血恳请朝廷速拨钱粮赈济,以解倒悬之急。

消息在内阁几位辅臣间传阅,立刻引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批红的朱笔悬在半空,议论声低低沉沉,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这份急报被第一时间送到了武英殿旁的御书房。

李自成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身上裹着一件玄色镶边的常服,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他手中捧着那份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绝望的急报,逐字逐句地阅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嗒嗒声,在这间安静得能听见银炭燃烧细微哔剥声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案头的另一侧,整齐地摆放着户部归档的文牍,最上面一份,正是记录着第一批赈灾钱粮已于月前拨付兖州的存档记录副本,朱红的印泥刺目地提醒着这笔早已支出的款项。

“钱粮,朕早已下令拨付,按行程推算,半月前就该稳稳地躺在兖州府的官仓里,分发到灾民手中。”李自成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明显的喜怒,但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却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他们熟悉这位陛下的性子,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往往蕴藏着足以掀翻舟楫的风暴。“为何如今非但灾情不见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到了饿殍遍野、民怨沸腾的地步?兖州府的官员,到底在做什么?”他的目光从奏报上抬起,扫过立在御案前的内阁首辅李岩。

李岩身着绯色袍服,神色凝重如铁,他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回陛下,臣已紧急核对过。户部拨付的十万石粮食、五万两赈灾银,手续齐全,调令清晰,按常理推算,最迟半月前必已抵达兖州府库。如今灾民未得妥善安置,赈粮未见发放,官道之上却流民日增,兖州府再次急报求援……陛下,此中必有蹊跷,绝非天灾单一所致。”

“蹊跷?”李自成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怕是又生了蛀虫,啃食朕的民脂民膏,吮吸那些泡在洪水里、濒临死亡的灾民的血肉!”他猛地将那份急报掷在案上,纸张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先前米脂民变,根源是工部侍郎高祝青克扣工饷,中饱私囊;哈密卫百姓遭殃,是边将左良玉纵容属下,欺上瞒下;就连这京城脚下,也有牛风诈死逃脱、关震贪墨银两之案。这一桩桩,一件件,莫非真以为朕的刀锋经过几年太平日子,就已经锈钝了,提不动了?”他越说语气越冷,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宫墙,直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兖州官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暖意被这股无形的寒意驱散殆尽,侍立的太监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成为那雷霆之怒下的池鱼。

“查,必须派一员得力干臣,彻查兖州水灾赈济不力之事!”李自成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入木板的钉子,“不仅要查明那十万石粮食、五万两银子究竟去了哪里,更要给朕看清楚,是哪些不怕死的魑魅魍魉,敢在这滔天灾祸之上,再行那伤天害理之人祸!”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殿内诸人,最终落在了御书房一角,那里,一个年轻人正安静地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文书。

戚睿涵,此刻心中正波澜起伏。他并非此世之人,灵魂来自数百年后的现代,穿越至此,深知吏治腐败乃是历代王朝难以根除的顽疾痼疾。目睹此次兖州灾情的惨重描述,联想到自入朝以来亲身经历或听闻的诸多贪腐案件,一股混杂着愤怒、无奈与责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放下手中那叠关于江南漕运改革的奏章,深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