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一年四月,本该是万物复苏、春耕繁忙的时节,山东青州地界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生机。去岁那场敷衍了事的冬雪,未能浸润干渴的土地,今春更是吝啬得滴雨未落。目光所及,并非预想中的葱绿,而是一片令人心季的枯黄与龟裂。
大地张着无数干涸的嘴巴,贪婪地仰望着同样灰白无云的天空,原本应挺拔翠绿的禾苗,如今像被抽去了魂魄,无力地耷拉着,蜷缩在田垄间,稍一触碰便会化作齑粉。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旱灾,如同一位冷酷的暴君,无情地席卷了这片土地,抽走了河流,烤焦了原野,也抽空了百姓眼中的希望。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维系着无数人性命的朝廷赈灾粮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迟迟未能足额飘落到这片焦土之上。官道两旁,流离失所者日众,他们拖家带口,步履蹒跚,眼神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前方,寻找着一丝渺茫的生机。哀鸣之声并非刻意响亮,却如同背景般弥漫在干燥的空气里,更添几分沉重。
而令人心惊的是,连驻防青州的官兵粮饷也出现了短缺,部分营区的兵士已与城外灾民一般,陷入了饥馑的边缘。军心不再如铁板一块,怨言在私下里滋生、流淌,甚至已发生了数起为争抢口粮而引发的小规模骚乱。军民同困,饥饿与绝望交织,整个青州的局势,犹如一堆被烈日曝晒了许久的干燥柴薪,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燃起吞噬一切的燎原之火。
青州的急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千山万水,最终被递到了永昌皇帝李自成的御案前。早朝的钟鼓声余韵未绝,宽阔的大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丹墀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李自成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凝如水。他手中握着那份来自青州的紧急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的臣子们,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寂静无声,连官员们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众卿家。”良久,李自成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青州急报。去岁至今,大旱连绵,滴雨未降,土地龟裂,禾苗尽枯。然,朝廷拨发的赈灾粮饷,迟迟未能足额发放至灾民手中,致使流离失所者日众,哀鸿遍野。”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更甚者,连驻防青州官兵之粮饷,亦出现短缺,部分营区已与灾民同困于饥馑,军心浮动,怨声渐起,乃至滋生骚乱。”
他将手中的急报轻轻放在御案上,动作看似随意,却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兖州之弊,方除未久,尸骨未寒。而今青州又生此等乱象,军民交困,局势危如累卵。朕心甚忧,寝食难安。”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即刻派遣得力钦差,前往青州查办,安抚军民,彻查贪腐,以安地方!绝不容许兖州旧事重演,绝不容许我大顺子民,再受此等煎熬!”
内阁首辅李岩应声出列,他须发已见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躬身奏道:“陛下圣明。青州情况复杂,非比寻常。灾情、民怨、兵困,乃至吏治,诸事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干练能臣,不可胜任此重担。需得一位既得陛下信任,明察秋毫,又能体恤民情,且刚正不阿、不畏权势之人前往,方能拨乱反正,稳定大局。”
李自成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丹墀下的文武百官。他的视线在几位重臣脸上略有停留,最终,定格在了站在文官队列中后部的户部左侍郎米桂琦身上。这位年轻的回族官员,面容尚带几分书卷气,但眉宇间已沉淀下兖州风波带来的沉稳与坚毅。因在兖州案中虽遭奸人构陷,身陷囹圄,却始终坚守操守,不肯同流合污,其清廉与坚韧,已深得帝心。
“米桂琦。”李自成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年轻官员。
“臣在。”米桂琦几乎是本能地应声出列,躬身行礼,动作流畅而恭敬。他挺直的脊梁和清亮的眼神,在这略显沉闷的大殿中,仿佛一股清泉。
“青州之局,危殆复杂。朕命你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剑,全权处理青州旱灾及赈济事宜,查办贪墨,整肃吏治,安抚军民,稳定军心。望你勿负朕望,解青州倒悬之急,还百姓一片青天。”李自成的话语字字千钧,落在米桂琦肩上,也落在所有朝臣耳中。
“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查明原委,安抚军民,不负陛下重托!”米桂琦的声音坚定有力,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路的艰险,父亲的担忧,他都清楚,但此刻,他心中充盈更多的是责任与使命。
然而,站在武官队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