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建极殿。
清晨的曦光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在殿内金砖地上投下斑驳而柔和的光斑。那日的血腥与厮杀已被彻底抹去,金砖被反复擦洗,光可鉴人,仿佛能映照出人影,只留下一片冰冷而肃穆的庄严。
空气中,龙涎香的清芬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凝重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然而,在这片凝重之下,又似乎能嗅到一丝破茧新生的、微弱的希冀气息,如同冬日冻土下悄然萌动的草芽。
年轻的皇帝李天淳端坐于高高的龙椅之上,九龙鎏金宝座衬得他身形还有些单薄,但那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庞上,眉宇间已悄然刻上了沉稳与决断。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肃立的文武百官,经过这番朝堂风雨的洗礼,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然消失,换上了不少新颜,整个殿堂的气象为之一新,少了几分往日盘根错节的暮气,多了几分未知的、亟待整饬的清明。
“众卿平身。”李天淳的声音在宽阔深邃的大殿中回荡,比之以往,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清晰有力的穿透感,撞击在朱红梁柱间,带来隐隐的回音。
“谢陛下。”百官齐声应和,衣料窸窣声中,纷纷起身,依照品级分列两旁。殿内静得能听见殿外远处隐约的鸟鸣。
首辅史可法手持玉笏,稳步出列,开始奏报对司马门、段正华及其余党的清算事宜。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一桩桩,一件件,将那些牵连其中的官员、内侍的罪状与处置逐一道来。
名单不短,牵连者众,但仔细听来,主要限于阉党核心成员及其直接参与谋逆者,并未如以往某些大案般无限扩大化。这既是新皇登基初显的仁德,也是为了尽快稳定朝局、避免人心惶惶的必要之举。每一句判决落下,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在百官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有人暗自庆幸,有人兔死狐悲,更多人则是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风暴的最终平息。
戚睿涵站在武官班列靠后的位置,身姿挺拔,目光低垂,静静地听着。他的思绪偶尔会飘回那个混乱而血腥的庆典之日,他与刘菲含联手,于万军瞩目之下亲手诛杀司马门的情景,那温热的、飞溅的血液,那瞬间凝固的喧嚣与随之而来的宁静,仿佛为这场持续已久的斗争画上了一个突兀而血腥的休止符。段正华及其几个负隅顽抗的死党武士被乱箭射杀于现场的惨烈景象,偶尔也会掠过脑海,但更多的,是一种巨石落地后的释然,一种漫长煎熬终于结束的疲惫。
司马门伏诛后,其尸身被暴尸于西市街头三日。北京城的百姓闻讯而来,围观者如堵,唾骂之声、投掷秽物之举不绝。昔日那个权倾朝野、指鹿为马、令百官噤若寒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草草收敛,葬于乱岗,无人凭吊。这结局,既让人唏嘘权势的虚幻,更令人警醒跋扈的终局。
“陛下,”史可法奏报完毕,微微提高了声调,作为总结,“逆阉司马门及其党羽,罪证确凿,已依律惩处。其所倡废一条鞭法、复徭役、降商税、行海禁等乱命,祸国殃民,自即日起,悉数废止。一切政务,恢复永昌旧制,与民休息。”
李天淳微微颔首,年轻的面容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庄重:“准奏。司马门祸乱朝纲,结党营私,几倾社稷,幸赖列祖列宗庇佑,更有忠臣义士,不避斧钺,奋力匡扶,方使国祚危而复安。朕当亲政伊始,百废待兴,望众卿能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共克时艰,再造太平盛世。”
他的目光在百官中逡巡,最后落在了戚睿涵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倚重。“光禄大夫戚睿涵,及瑞阳、秋凤、英华诸位郡主,”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于此次平乱之中,洞察先机,联络内外,谋划定策,居功至伟。更于宫变关键时刻,临危不惧,亲诛元恶司马门,厥功至伟。朕心甚慰。特赐戚睿涵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诸位郡主各赐相应封赏,以示褒奖。”
戚睿涵闻声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臣等叩谢陛下天恩。然此皆臣等分内之事,实不敢居功。铲除奸佞,匡扶社稷,全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朝中忠臣义士齐心协力,方能成事。”他这番话并非全然谦虚。诛杀司马门,是多方力量在特定时刻汇聚的结果——从致仕元勋郝永忠、朱由榔等人的暗中声援与影响力,到方以智、吕留良等人招募的江湖义士在宫外的策应,再到朝中以史可法为首的大臣们在关键时刻的隐忍与果断发难,缺一不可。他们六人,更像是串联起这些分散力量的引线,以及在最后关头执行那致命一击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