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畔,杀声渐歇。
残阳如血,将浑浊的江水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蜀军大营之内,压抑了数月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与大胜之后的狂喜。
火盆烧得很旺,烤肉的香气与浓烈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
兵卒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大声吹嘘着白日里的勇武,将那缴获来的曹军美酒,一坛坛地灌进喉咙。
帅帐之内,气氛同样热烈。
刘备高坐主位,那张仁德的脸上,泛着兴奋的潮红。
他频频举杯,对着帐下诸将,尤其是那一身银甲,静立如松的赵云,不吝赞美之词。
“子龙一身是胆,于万军之中,救汉升,退张合,实乃我军之擎天玉柱,国之栋梁!”
黄忠伤势沉重,此刻也强撑着身体,端起酒碗,对着赵云,一饮而尽,眼中满是感激与敬佩。
法正、张飞、马超等人亦是满面红光,言谈间,仿佛汉中已是囊中之物。
唯有诸葛亮,端坐于侧,羽扇轻摇,在那一片喧嚣之中,神色平静,只是偶尔看向帐外那沉沉的夜色,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汉水虽胜,可那头真正的北方猛虎,要来了。
……
三日后。
一支旌旗如林的庞大军队,自关中平原,如黑色的潮水,涌入了汉中之地。
“魏王”的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曹操,亲率十万大军,抵达了。
他没有在南郑做过多停留,便直接将大营,设在了汉水北岸,与蜀军,隔江对峙。
战争的狂热,瞬间冷却。
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曹操没有急于进攻。
夏侯渊的死,定军山的惨败,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第一次,对自己征战半生的经验,产生了动摇。
面对这支同样拥有“天雷”的蜀军(他误以为赵云的胜利也是靠此),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愚蠢的办法。
对峙,消耗。
而刘备,在诸葛亮与法正的建议下,更是将“防守”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命人于汉水南岸,广修工事,高筑营垒,深挖壕沟,将整个南岸防线,打造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大堡舍。
任凭曹军在北岸如何叫骂挑战,蜀军皆是闭门不出,充耳不闻。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默对峙中,缓缓流逝。
春去,夏来。
汉中之地,那湿热的,如同蒸笼一般的暑气,开始发威。
北来的曹军将士,再一次,领教了这南方水土的厉害。
营中,水土不服者,日渐增多。
痢疾与伤寒,如同鬼魅,在军中悄然蔓延。
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更致命的,是粮草。
十万大军的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
自关中通往汉中的粮道,本就崎岖难行,如今又逢雨季,山洪频发,道路冲毁,粮草的转运,变得愈发艰难。
往往,从长安运出十石粮,能安然抵达前线的,不足三石。
曹操看着每日呈上来的,那触目惊心的粮草消耗与战损(病损)报告,只觉得一股烦躁的无名之火,在胸中越烧越旺。
他那曾经锐利如鹰的目光,变得浑浊。
那曾经挺拔如山的背脊,也似乎,佝偻了几分。
进,蜀军防线固若金汤,强攻,不过是重蹈定军山覆辙,徒增伤亡。
退,他“魏王”亲征,若就此无功而返,损兵折将,灰溜溜退回许都,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天下人,又会如何看他?
进退维谷。
这片他曾以为唾手可得的汉中之地,此刻,竟成了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是夜,曹操心烦意乱,于帐中独坐。
亲兵入内,请示夜间口令。
曹操看着碗中那炖得早已失了味道的鸡汤,又想起了眼前的困局,心中愈发烦闷,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鸡肋!鸡肋!”
亲兵不敢多问,领命而出,将口令传遍各营。
行军主簿杨修,素有才名,闻听“鸡肋”二字,抚掌一笑。
他当即回到自己帐中,命手下心腹,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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