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舆图边缘,融成细小的水痕。大谷刑部扶着刀柄起身,帷帽下的目光扫过帐中三人:“我这身子,未必能撑到九月,但我会把大谷队练到最后一刻——就算我死在阵前,也不让小早川备前守的人踏过大谷队的防线。”
岛左近也起身,玄色阵羽织扫过炭盆,带起一阵火星:“我去南宫山踩点,看看那片竹林能不能藏人——若藏不了,就换松尾山北麓的山洞。”
小西摄津把短册折好,塞进怀里:“我现在就去堺町,跟日比屋清左卫门说调铁炮——迟一天,就少一分胜算。”
三人陆续走出帐,风雪声渐远。 治部少辅独自留在帐中,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指尖又按在“小早川备前守”的红圈上。柳生的话还在耳边:“小早川倒戈后,西军再无翻盘可能”——可他偏要试,偏要在这死局里,劈出一条活路。
然而无论沙盘如何翻新,推演结果总被柳生那条‘死线’掐住咽喉——仿佛命运早已写好收笔。
怕死吗?也许吧,石田三成从不回避自己怕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怕毫无意义地赴死。
先太阁往生前,曾命他待秀赖为己出。然而自己或许看不到那个孩子长大,并成为天下人的那天了。
他甚至从九条绫的密信中听到了“大阪夏之阵”、“大阪冬之阵”这类词语,以及“大阪拆毁城墙”这等绝望之言。
让他正沉浸在一种无力的愤懑中,眉头紧锁,仿佛要凭一己之力将那舆图上不祥的红色摁进地图深处。 “治部少辅。”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帐门口响起。
三成抬头,见去而复返的大谷吉继去而复返,他一手撩着帷帽,一手扶着门框,气息因方才的疾走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刑部何事?”三成问道。
大谷吉继缓缓走回案前,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那份来自未来的“死时序”,而是投向了舆图上代表德川家康本阵的那个醒目标记。
“我们在反复推演如何堵住柳生预言的每一个漏洞,仿佛被命运牵着鼻子走。”大谷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但我们或许忽略了敌人自己身上,那个最古老、也最深刻的伤口。”
他枯瘦的指尖越过“小早川”,精准地点在“德川本阵”桃配山的位置,却故意说出:“三方原!”
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军议帐凝滞的空气。
“德川内府一生用兵谨慎,但其战术核心,皆源于三方原惨败于武田信玄之耻。”大谷吉继的语调平稳,却带着洞穿历史的锐利,“那一战,武田骑兵如鬼魅般突袭,几乎将他逼入绝境。自此之后,内府用兵,极度依赖其旗本重兵作为铁壁,护卫本阵,兼作战场决胜之预备队。此其长处,亦其命门所在。”
他抬起眼,帷帽下的目光直视三成:“他的军略,始终不离‘旗本能及时补位、能稳固本阵’的基础之上。柳生的情报只告诉我们‘何时会发生什么’,可三方原的伤口,才是德川真正的缰绳。”
“您的意思是……”三成的眼神骤然亮起,思路瞬间被打开。
“不必执着于完全阻止小早川倒戈或黑田迂回,”大谷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等可佯装某一翼溃退,诱其旗本离开坚固阵地,前出至泥泞之地。就在其精锐离位、与本阵间空出不足千步的空当——”
他猛地一拳,轻轻砸在德川本阵的位置上。 “——以我全部精锐,化作当年武田军的赤备骑兵,直插其毫无防备的本阵心腹!”
炭盆里的银霜炭猛地爆开一个巨大的灯花,骤然亮起的火光映得舆图上“德川本阵”四个字一片惨白,仿佛已被利刃洞穿。
石田治部看着大谷吉继,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地图,脸上最终浮现出一种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醒悟。他不再去看柳生那份写着“死时序”的短册,而是抓过朱笔,饱蘸浓稠的朱砂,用几乎将笔尖折断般的力度,在德川本阵旁用力写下四个字:“攻其必救!”
而后那血一般的赤色顺着笔尖溅到雪粒上,红得像提前盛开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