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森老爷突然眼睛一亮,手在怀里摸得飞快,旧羽织的布料蹭出沙沙响,最后从贴身处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拆开,露出枚巴掌大的铜印——印面刻着“日比屋”三个字,边缘还沾着点未擦净的墨痕,是商栈盖账用的印记。
“你瞧瞧这个!”老船主把铜印往虎千代面前一递,海腥味裹着油墨味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藏不住的得意,“知道吗?来时俺听你舅舅说,小西屋把日比屋给收了!”
他用指腹蹭了蹭印面的纹路,像在摸什么宝贝:“以前日比屋是堺港的散商,运点茶叶、布料,现在被小西大人(行长)收了,专门走濑户内海的暗线——以后你要硝石、铁炮,不用再怕伏见城查,走日比屋的道,挂着‘白底黑鱼旗’和‘日比屋’的暗记,从阿波礁湾直接运到热田凑,没人敢拦!”
虎千代接过铜印,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忽然想起前几日佐助说“硝石仓又空了”——这下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他抬眼时,正撞见森老爷眼底的光,那光比谈“赖陆殿”名分时更亮,像在说“你要的体面,外公给;你要的底气,外公也给”。
“这印你先拿着。”森老爷把铜印往他手里按了按,指节蹭得他掌心发疼,“以后要调货,让佐助拿着印去町里找你舅舅‘森甚右卫门’,不用报号他认得你们。到时候介绍些葡人门路。关原要是真乱了,咱们也能从日比屋调粮,从礁湾运人,绝不让你和你娘断了退路!”
葡人这个词,是他穿越而来这十几年头遭听过的词。毕竟他只听日本人提过南蛮。可是刚用‘南蛮’这词一问,外公却笑了。
“南蛮?那是町里蠢货喊的浑名!老子在海上漂三十年,见的南蛮分三拨——”
他往矮几上啐了口咸痰,指节敲着铜印上的“日比屋”三个字,海腥味裹着火气:
“头拨是穿红袍的葡国人(ポルトガル人),手里的‘蛇杆铳’真能当饭吃!去年运硝石遇台风,老子的人抱着他们的铳在雨里打海贼,火绳都没潮——那是真东西,要硝石给硝石,要铁炮给铁炮,只要你给足金子,连铸铳的铜料都肯偷运;”
他顿了顿,往热田凑的方向瞥了眼,语气冷了半分:
“二拨是穿黑袍的西国人(スペイン人),嘴比濑户的潮水还多!前年在长崎港,非要拉着老子的水手‘信天主’,说信了就给‘能打穿铁甲的铳’,结果给的是些火绳一潮就哑的破烂,还想查老子的货舱——纯混饭吃的,躲远点;”
最后他抓起铜印,指腹蹭过边缘的墨痕,语气又热起来:
“还有拨晚来的红毛人(オランダ人),船快得像海鲨,却只肯卖些玻璃、钟表,问他们要蛇杆铳的簧片,支支吾吾说‘要问阿姆斯特丹的老爷’——不如葡国人爽快!”
他拍了拍虎千代的肩,眼里亮着实利主义的光:“你记着,跟南蛮打交道,别管他们穿红穿黑,只认两样——一是铳遇雨哑不哑,二是硝石给不给足。葡国人这两样都占,才配跟老子称‘生意伙伴’,剩下的?顶多算‘来海边看风景的’!”
海雾还在窗缝里绕,可虎千代攥着那枚铜印,忽然觉得胸口的闷意散了大半——原来外公说的“护着你们”,从来不是嘴上说说,是连“关原打仗”的物资退路,都早帮他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