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把收音机音量拧小了点。挡风玻璃前挂着平安符,后视镜上还吊着串磨得发白的星月菩提。
“师傅,这车自家的?”我看他仪表台上粘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一个穿中山装的精干老头,眉眼跟他很像,老爷子身后是辆老掉牙的桑塔纳——那可是当年的土豪座驾。
“老爷子留下的饭碗,”他拍了拍方向盘,就像拍老伙计的肩膀,“开了快三十年,去年才彻底交到我手上。”雨刷器“唰唰”地刮出扇面,“这行当啊,有时候真讲究个血脉,‘龙生龙’嘛!” 他咧嘴一笑,有传承者的骄傲。
车里那电子钟红色数字跳得贼勤快,计价器“咔哒、咔哒”响得催眠。聊到拉活的收入,他语调儿就变得像过山车:“活儿好的时候,五六千松松的,淡季嘛……”尾音拖着长长的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上的纹路,“不过家里那两套房子,可都是硬硬气气一把付清的!”说这话时他腰杆子一下挺直了,把座椅都顶得吱呀响,那磨砂戒指在光线里闪了一下。小老板喜欢用看得见的东西撑场面,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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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爬上高架,霓虹灯影飞快地掠过车窗。“存款?嘿,都变成砖头瓦块砌墙里去了!”他自嘲地笑,带着点檀香味儿,是出风口夹的香片,“每月算完油钱、租金、份子钱,勉强糊住一家人的嘴就算谢天谢地喽。”他顺手从储物格里摸出包利群,犹豫一下又塞回去了。
巧得很,收音机里正好切到专家访谈,一个什么经济学家在唾沫横飞地讲“杠杆”,讲以小博大。小张敲着挡把的手指停了停:“前两天拉了个大学教授,讲的也是这套嗑儿……”窗外雨点砸车顶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沉默片刻,冒出一句:“唉,老爷子要是早二十年懂这些……”语气里全是感慨和追不上时代的落寞。我从后视镜里看他那双眼睛,一会儿被路过的车灯点亮,一会儿又陷进桥下的阴影。脑子里不争气地蹦出祥子拉车的情景。两代人扎扎实实攒下的家业,在这房价跟窜天猴似的大环境里,就跟沙堡碰上海水涨潮,看着还有型,实际上早酥了!
车子往东站方向拐,钱塘江的风裹着潮气往车里灌。计价器蹦到48块。小张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等我家小子长大……”话没说完,他自己先乐了,伸手“啪”地按亮了空车牌。雨刮还在执着地左右开弓,玻璃上的水痕把外面的霓虹都扭曲成五彩斑斓的光带子。这出租车啊,多像我们这拨人的缩影:有人在死命把着方向盘想开出一条路,有人在不断算计这一脚油门下去,还能跑出几里地去?都在财富这个越造越大的迷宫里瞎转悠,看谁能撞大运摸到出口。
暴雨像老天爷拿盆往下扣。我猫在仓库最角落点数新到的SUDU卫衣,“梆梆梆”!有人玩命地拍那卷帘铁门!水气顺着门缝卷着个人就进来了。这男人穿西装蹬皮鞋,可皮鞋糊满泥巴,西装下摆湿透了,变成深一块浅一块。整个人形象点说,就是一幅刚被泼了水的工笔画。
“老板?看货还是拿货?”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挪塑料凳子时那“嘎吱”声听着都牙酸。仓库采光不好,阴雨天里那些挂着的春装,颜色看着都发冷。
男人摘掉金丝眼镜擦水汽,镜片后的眼珠子扫过墙上那张“生意兴隆”的十字绣——那还是小姨当年开张时亲手绣的。“我姓宋。”他递来名片,带着股高级木头味儿,边角印着烫金的律所Logo。“唐艳芳女士,你认识吧?她是你小姨?”
窗外雨点子突然加速砸在铁皮屋顶上,声音大得吓人。我手里捏着那张出货单,下意识就攥紧了。
“她半年前已经把这仓库产权抵押给我们了。”宋律师从鳄鱼皮公文包里掏出文件,钢笔尖在抵押合同上优雅地点了点。那张从他文件袋里滑出的照片,让我脑子“嗡”地一下——照片里小姨陷在律所豪华的绒面椅子里,眼眶深陷像个骷髅,右手虎口处那个针孔,像虫子咬出来的一样刺眼!毒品!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我能再加点租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仓库里嗡嗡地响着回音,玻璃门上反射出我那张惊惶变形的脸。
宋律师没搭茬,直接“咔哒”一声合上了他那昂贵的皮包。他收拾好一切,走到仓库门口,又回头看了看那幅“生意兴隆”的十字绣,小姨绣的金线在暗淡的光线下依旧顽强地发着光。
“下个月5号之前,清空。”他撂下这句话,伞尖在水泥门槛上留下个小小的水窝,很快就被外面灌进来的雨水冲得没了形状。
我翻箱倒柜找出和小姨签的租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