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太后的考较(二)(3 / 4)

绘制着满是三角、圆弧的复杂图纸,有的在摆弄由细木棍搭接的模型,还有的则对着桌上密密麻麻的算筹凝神思考。

“这些是?”孙太后走到一名正全神贯注绘图的年轻人身边,看着他纸上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与线条。

“他们是营造司下设格物院的学员。”朱祁镇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孙儿从各地遴选了些于算学、格物有天赋、肯钻研的年轻人,有工匠子弟,亦有寒门学子。在此系统修习几何、力学、制图等学问。祖母看他所绘,乃是新型石拱桥的受力分析图,正在计算桥身各处的承重极限;那边几位摆弄的模型,是在试验房屋梁架的最佳结构……日后我大明修桥铺路、筑城建港、研制新械,少不得要靠他们这些通晓‘所以然’的专门之才。”

孙太后看到一个少年捧着自己搭建的房屋模型,正与同伴激烈争论:“你这主梁截面太小!若遇暴雪积压,必定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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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公式算过的!承重三百斤绝无问题!”另一少年面红耳赤地反驳。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眼中却都闪烁着纯粹的对学问的较真,而非对功名利禄的钻营。孙太后的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些许。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皇帝要的,或许不仅仅是几样好用的新工具,而是想将工匠们口传心授、全凭“经验”的老法子,转变为可以教授、可以传承、可以推演的“真学问”。

从营造司出来,凤驾并未径直回宫,而是转向京郊皇庄。

时值初冬,广袤的田野早已褪去绿装,裸露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显得有些萧瑟。然而,一进入划定为“试验田”的区域,景象便豁然不同。几块田地上搭建着由草帘覆盖的保温棚,掀开一角,里面竟是绿意盎然的越冬菜苗;田边的沟渠挖掘得笔直整齐,旁边还挖有几个大池,分别堆着黑褐色的堆肥和灰白色的骨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与发酵物混合的特殊气味。

一个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老农,早已跪在田埂边等候,见凤驾到来,忙不迭地磕头:“老奴赵老根,给太后娘娘请安!吾皇万岁!”

朱祁镇上前,亲手将他扶起,对孙太后介绍道:“祖母,这是皇庄里经验最丰富的老把式,赵老根。这片试验田便由他主管。去年他按新法堆肥、选种,五十亩麦田的亩产,比周边沿用老法的田地,高出了近两成。”

“两成?”孙太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她深知粮食乃国之命脉,社稷根基。亩产多一成,天下就可能少饿死成千上万的百姓。她走到赵老根面前,语气缓和地问道:“你且与哀家细细说说,到底是怎生种法?”

赵老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两束麦穗。一束穗小粒瘪,色泽暗淡;另一束则穗大粒饱,金灿灿的麦粒几乎要将穗柄压弯。“娘娘您圣目请看!这小的,是往年用的普通麦种;这大的,是陛下赐下的‘强秆一号’新种!去年,老奴严格按照陛下吩咐的法子,将畜粪、秸秆、骨粉按比例混合,堆起来发酵做成基肥,下种前把地深翻了三遍……起初,那帮老伙计都笑话俺瞎折腾,说‘种地靠的是老祖宗传下的经验,算来算去有甚用’?可等到夏收割麦的时候,他们都傻了眼喽——俺那五十亩田,硬是比他们多打了两千多斤麦子!”

他又指着旁边一块已经收割、留着茬口的田地:“娘娘您再看这土!俺这试验田的土,是黑油油的,一把攥下去仿佛能捏出油来;旁边那田的土,是黄扑扑的,没啥劲道!”孙太后闻言,竟微微俯身,用指尖从田埂边捻起一小撮黑土,触手湿润,细腻,带着肥沃土壤特有的腥香气。她年轻时在宫中苑囿也种过花草,深知这土色的差异,意味着什么。

“孙儿已命人将这堆肥、选种之法,在几处皇庄先行试推,并让人将关键要领编成小册,低价售与周边农户。”朱祁镇站在一旁,声音沉稳而有力,“待此法经各地验证,不断完善成熟后,便可逐步推广全国。届时,我大明的粮仓方能真正充盈,百姓方能无惧灾年,安居乐业。”

孙太后望着那片在寒风中伫立着保温棚、蕴藏着生机的田亩,又回头遥望了一眼内府营造司方向那高耸的、仍在冒着淡淡青烟的烟囱,最后,将目光深深地落在身旁的孙儿脸上。这张年轻的面庞上,没有她预想中急于求成的浮躁,也没有沉迷“奇技”的荒诞,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稳扎稳打的踏实,以及一种……她似乎有些陌生的、属于开拓者的坚定。

寒风掠过田野,卷起田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