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太后的考较(二)(4 / 4)

几根枯草,也吹动了她鬓角几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丝。她忽然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有卸下重负的释然,有见证成长的欣慰,或许,还有一丝对自身先前“老眼光”的淡淡自嘲。

“皇帝。”她开口,声音比方才软化了何止一分,“哀家老了,有些物事,着实看不大懂了——譬如那借水发力的铁锤,还有那些年轻人画的弯弯绕绕的图。但哀家看得懂粮食,看得懂将士们身上的甲胄是否坚固,看得懂黎民百姓脸上,有没有能吃饱饭的安稳气色。”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做的这些事,外头说三道四的人,从来不少。哀家此前,也并非没有担心过你走了岔路。可今日亲眼所见,你所行之事,并非虚妄——只要能强我兵马,富我百姓,那便是对的。”

没有斥责“奇技淫巧”,没有重申“重农抑商”的祖训,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是对的”,便是她这位执掌过权柄、守护过江山的皇室长辈,能给予新政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认可。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暖,躬身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定当时时以国事为重,以天下民生为本。”

凤驾起程回宫时,孙太后忍不住再次掀开轿帘,回望那片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不同的试验田。那些简陋的草帘保温棚,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庇护着无数关于丰收与温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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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独立于田埂之上,目送着凤驾仪仗远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眼中的那一丝暖意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祖母这一关,算是暂且过了。这来自家族内部的最高压力,得以缓解。然而,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依靠“糊涂账”牟取暴利的蛀虫,那些紧抱着“老规矩”不肯撒手的旧势力,绝不会因为太后的一句认可便偃旗息鼓。朝堂上暂时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更大风浪来临前的间歇。

真正的硬仗,从来都在那看不见的战线之上。

“皇爷。”

王瑾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紧迫:“大同那边,刚传来密报。兴顺铜铁行的掌柜,今日午后,乔装打扮,偷偷去见了阳原驿丞刘达——内厂的弟兄们盯得死死的,他们极为谨慎,谈话都避着人。”

朱祁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坚硬的弧度,初冬的寒风将他玄色常服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让他们见。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见的每一个人,都给朕巨细无遗地记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能遗漏。”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道森然的锐芒,仿佛已穿透这京郊的田野,看到了千里之外大同军工作坊里的鬼蜮伎俩。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讲武堂的下一次授课,该轮到‘军械验收基础’了。届时,你去准备些‘活教材’,要让军官们亲手验一验,亲手掂量掂量,什么叫‘以次充好’,什么叫……‘中饱私囊,视将士性命如草芥’。”

王瑾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奴婢明白。”

寒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掠过苍茫的田野,将朱祁镇孤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太后考较的帷幕,已然落下。但变革与守旧、清明与贪腐之间,那无声却更加酷烈的较量,才刚刚被推向了新的阶段。

他手中打磨已久的两把“利刃”——讲武堂里那把能量出军械真伪的“算尺”,与内厂那张能揪出一切魑魅魍魉的“情报网”,已然蓄势待发,锋刃直指大明肌体深处那最顽固的痼疾。

只待时机成熟,便要雷霆斩下。

朱祁镇蓦然转身,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迈步而行。他的背影在广袤而萧瑟的天地间,显得异常坚定。风再冷,路再难,也吹不散、阻不断他向前迈出的每一步。

他要走的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或许也无人能真正理解。但每一步,都踏在他精心规划的蓝图上,朝着一个更加强盛、更加稳固、足以照耀千古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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