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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教授所言极是,历史研究首重实证。”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实证不仅在于冰冷的律令条文和宫廷档案,更在于万千黎庶的命运轨迹和那一声声被史册湮灭的嗟叹!”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陈胜吴广大泽乡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绝非孤例,而是天下苦秦久矣,积怨沸腾的总爆发!”
“统一六国仅仅十余载,六国故地烽烟遍地,此等席卷天下的反抗浪潮,若无长期积累的民怨作为燃料,岂能点燃?”
“董仲舒云:‘秦,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此非理想化,而是历史循环中血泪斑斑的教训!”
“‘失仁’二字,看似宽泛,实则是无数具体而微的残酷现实——繁苛的徭役,沉重的赋税,无边的刑狱,堵塞的言路——共同编织的催命符!”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沉凝有力:
“至于效率,教授似乎混淆了概念。令行禁止、道路不拾遗是效率;但耗尽民力、二世而亡,这究竟是高效的体现,还是最大的失败?”
“‘效率’若无‘可持续’,若无‘得民心’作为根基,不过是加速奔向悬崖的烈马!孰高孰低,历史已给出冰冷的答案。若教授非要量化‘仁心’的价值”
他微微一顿,语带一丝冷峭的锋芒,
“不妨去问问长平坑卒的累累白骨,去听听孟姜女哭倒长城时的悲声——那代价,便是最沉重的刻度。”
这辛辣而悲怆的质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李立仁的脸色瞬间煞白,仿佛被人当面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精心构建的学术堡垒,建立在冰冷的“效率”基石上,此刻却在扶苏充满历史悲悯和现实温度的质问下,轰然坍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呃”声,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扶苏引用的史料和那深入骨髓的悲悯,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他推崇的“高效”背后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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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引以为傲的学术逻辑,在“民为邦本”的朴素真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冰冷!
这场学术的短兵相接,胜负已判。
研讨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李立仁教授几乎是强撑着宣布了结束语,声音干涩嘶哑,脸上维持着学者的镇定,但那份僵硬和不自然,连最迟钝的学生也能察觉出来。
学生们鱼贯而出,低声讨论着刚才那场堪称巅峰对决的交锋,兴奋与震撼写在每个人脸上。
张伟还想凑过来说什么,被周悦及时拉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现在不是时候。
扶苏有意落在最后,收拾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动作从容不迫。
他需要平静一下心绪。
方才全力反击,引动了太多尘封的情绪,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凉。
春秋堂里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他,以及讲台上默然站立、背对着门口的李立仁。
就在扶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无声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立仁不知何时已走下讲台,站在了门口的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影在斜射进来的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一道阴影,如同蛰伏的猛兽。
“扶苏同学。”
李立仁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温润的学者腔调,也不复方才讲台上的急促僵硬,而是一种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沉缓。
他脸上那些公式化的表情仿佛面具般剥落,露出了底下深潭般的探究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锋芒。
扶苏停下脚步,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好学深思的学生的疑惑:
“李教授?您还有指教?”
李立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扶苏脸上细细刮过,仿佛要穿透皮相,看到骨子里去。
他的视线尤其停留在扶苏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上,似乎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安或伪装。
“指教谈不上。”
李立仁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却冷得如同冰窟,
“只是扶苏同学今日的见解,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