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嗒”的一声。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并未看那破碎的屏风,也未看那只惹祸的猫,而是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永嘉长公主。
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慢条斯理、却又字字如刀的锋利:
“姑母养的这猫儿……爪子倒是利得很。”
他的目光扫过屏风上那狰狞的爪痕,声音微微一顿,随即,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牢牢锁住永嘉长公主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后半句:
“能撕开这锦绣的屏风,却不知能否撕开某些人精心描画、层层包裹的画皮呢?”
“画皮”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冰锥,裹挟着洛水黑市秤砣的獠牙、那三进宅院的地契、以及这殿中所有华丽伪装下的暗流,精准无比地、狠狠凿进了永嘉长公主的心房!
“啪嗒!”
一声脆响!
永嘉长公主手中那柄象征着雍容华贵、把玩自如的泥金团扇,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毫无预兆地从她骤然脱力、变得冰凉僵硬的手指间滑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象牙扇柄重重地砸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扇面上精致的工笔花鸟被震得微微颤抖。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殿内所有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沉水香的腻甜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取代。
宫女太监们连颤抖都忘了,一个个如同石雕木塑,连眼珠都僵直着,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金砖能吞噬一切不该听的声响。
永嘉长公主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瞬间变得一片惨白,白得如同她身后屏风上被撕碎的苏锦底色。
那张保养得宜、时刻维持着高贵疏离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裂痕。
精心描绘的远山黛眉下,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精明的凤眼,瞳孔在听到“画皮”二字的瞬间,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如同受惊的猫科动物,又像是被利刃刺穿了最隐秘的伤疤,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恐惧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抠住了贵妃榻边缘铺着的雪白狐裘,昂贵的皮毛在她指下扭曲变形。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厉声呵斥,想维持她长公主的威严,想将这胆大包天的试探狠狠打回去。
然而,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破碎的“嗬……嗬……”声。
她的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被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寒意!
那只刚刚闯下大祸的“胭脂虎”,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低气压,鸳鸯眼中妖异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它不再舔爪子,而是警惕地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缩到了巨大的屏风底座后面,只露出一点雪白的尾巴尖,不安地轻轻摆动。
整个长乐殿正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深海。
阳光依旧明媚,沉水香依旧袅袅,金玉依旧生辉,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柄坠地的团扇和长公主那张惨白失色的脸面前,失去了所有浮华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崩裂之声在回响。
李承乾静静地坐在紫檀木圈椅中,背脊挺直,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半分得意,也没有丝毫退避。
他像一位最耐心的猎手,平静地欣赏着自己投下的石子,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污浊的深潭中,究竟能激起怎样汹涌的、足以将人吞噬的漩涡。
永嘉长公主的反应,那失态的瞬间,那无法掩饰的惊惧,如同最确凿的证词,无声地验证了他心中最黑暗的猜测。
秤砣那条毒蛇,果然死死咬住了最致命的位置!
这长安城平静水面下的冰山,其庞大与狰狞,已然超出了他最坏的预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看着他的姑母——这位尊贵无比、骄奢淫逸、似乎永远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永嘉长公主——在“画皮”二字的重击下,如何一点点剥落那层厚重的金粉,露出内里可能早已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