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洒脱:
“身子?这副残躯本就是捡来的。若能在安西为大唐燃尽最后一点光,埋骨黄沙,马革裹尸…咳咳…岂不胜过在这长安城的软榻上,缠绵病榻,苟延残喘?”
他端起那杯温水,再次对着薛仁贵,
“兄弟,替殿下守好长安!守好这帝国的根基!你的陌刀,是殿下最大的底气!我去替你,替殿下,看看西域的风光!顺便…”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像极了当年在幽州军丰州军中,两人并肩斗嘴时的神情:
“顺便看看能不能在那给你挣个像样点的、娶公主的聘礼回来!省得你这粗胚,到时候拿不出手,让殿下和公主殿下笑话!”
“噗——!”
薛仁贵满腔的担忧和不舍,被这句猝不及防的调侃瞬间炸得粉碎!
他那张粗犷的脸庞先是呆滞,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铜铃大眼瞪得溜圆,指着裴行俭,嘴唇哆嗦着:
“你…你…裴守约!好你个病秧子!临滚蛋了还拿老子开涮?!谁…谁要娶公主了?!老子…老子…”
他“老子”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看着裴行俭那难得一见的、带着恶作剧得逞意味的苍白笑容,胸中那股郁结的离愁别绪,竟被这粗鄙又温暖的玩笑冲淡了大半。
他猛地一把抓起旁边桌上还未开封的一整坛烈酒,高高举起,对着裴行俭吼道:
“放屁!老子娶媳妇用不着聘礼!拳头就是聘礼!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活着回来!老子背也要把你从安西背回来!到时候老子请你喝真正的喜酒!听到没有?!”
粗豪的吼声,在灯火摇曳的醉仙居雅阁里回荡,带着武将最质朴的关切与兄弟最滚烫的情义。
裴行俭看着他,看着那坛高举的酒,看着薛仁贵眼中强忍的湿润,脸上那苍白的笑容更深了,也染上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他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如同饮下最烈的酒:
“好。一言为定。”
五日后,长安延兴门外。
朔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官道。
一支精悍的骑队早已整装待发,人马肃立,透着沙场特有的铁血气息。
队伍前方,一辆特制的、铺着厚厚毛毡、门窗都用皮革严密封裹的宽大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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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裹着一件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玄色狐裘大氅,脸色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更显苍白透明,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将他带走。
他拒绝了搀扶,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却异常平稳地走到为他送行的李承乾和薛仁贵面前。
“臣,拜别殿下。”
裴行俭的声音被寒风割裂,显得有些微弱,他却尽力挺直了背脊,深深一揖,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病体,带着隐忍的痛楚。
李承乾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守约保重。安西,孤托付给你了。”
“臣必不负所托!”
裴行俭抬起头,眼神锐利如西陲的风沙,承诺重若千钧。
他转而看向一旁如同铁塔般矗立、双眼红肿如桃子的薛仁贵。
薛仁贵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出来,却又强忍着。
裴行俭苍白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熟悉的、带着一丝调侃的浅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薛仁贵那坚硬如铁的臂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薛仁贵耳中:
“兄弟…别忘了…聘礼…咳咳…等我给你挣…”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裴守约!”
薛仁贵猛地一声暴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他看着裴行俭那咳得蜷缩起来、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单薄身体,看着那张苍白如纸却依旧带着可恶笑容的脸,巨大的悲愤和不舍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张开双臂,如同铁箍般狠狠地将裴行俭那裹在厚厚狐裘里、却依旧显得异常瘦弱的身体抱进怀里!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活着!给老子活着回来!听见没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