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按兵不动，非为畏敌，实乃洞烛奸谋，以辽沈为重！…臣毛文龙九死一生，冒昧上达，乞陛下明察！”

密奏上的字迹潦草，带着血污和泥渍，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朱常洛眼前的迷雾！黄台吉的后手！原来如此！熊廷弼的坚持，竟为帝国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朱常洛攥紧密奏，指节发白，眼中寒光闪烁。黄台吉…好毒的离间计！借广宁将士的血，来烹杀我大明的栋梁！

朱常洛看着孔有德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辽泽的泥腥与未愈的伤疤，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毛文龙…辛苦了。”朱常洛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探得黄台吉伏兵之绝密，于国有大功！虽斩获未丰，然其忠勇果敢，洞察敌情，实乃国之干臣！你回去告诉他，朕…心中有数！他的功劳，朕记下了！让他好生将养，重整东江镇，来日方长！”

没有实质的封赏，只有一句“心中有数”、“记下功劳”。但在皇帝口中说出，已是莫大的肯定与期许。孔有德眼眶一热，重重叩首：“微臣代大帅，叩谢天恩！大帅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看着孔有德退下的背影，朱常洛目光深沉。毛文龙这把刀，还需磨砺，更要握紧。

“王安！取纸笔来！”朱常洛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信任，在此刻已不足破局。唯有…将计就计！

数日后，一道震动朝野的圣旨由钦差大臣、兵部侍郎王在晋携往辽东：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辽东经略熊廷弼，受命危难，不思报效，坐拥重兵，畏敌避战，坐视广宁血危而不救，致使王师折损，将士寒心…着即免去其辽东经略、兵部尚书等一切职衔，锁拿进京问罪！所遗事务，暂由辽东巡抚袁崇焕署理！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辽阳经略府内一片死寂。袁崇焕、满桂等将领脸色煞白，眼中尽是不敢置信与悲愤！熊廷弼却神色平静，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王在晋。王在晋面无表情，待众人散去，却悄然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素笺塞入熊廷弼袖中。

熊廷弼回到内室，展开素笺，上面只有朱常洛亲笔所书的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苦肉计！”

瞬间，熊廷弼老泪纵横！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化为沉重的释然与赴死的决绝。他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与无奈。流言如沸，军心浮动，唯有他离开，才能平息这无端之祸，才能让黄台吉的离间落空！而皇帝以“锁拿问罪”这般酷烈的方式，既是为了取信于人，更是为了保护他远离这漩涡中心！

翌日，熊廷弼召集诸将，神色肃穆：“朝廷旨意已下，老夫即日返京。尔等当谨守辽沈，听从袁巡抚号令！切不可因老夫之去而生怨怼，更不可妄动刀兵！一切，以国事为重！辽东…就托付给诸位了！” 他深深一揖。

满桂虎目含泪，袁崇焕嘴唇紧抿。看着老帅斑白的鬓角和坦然的神情，众人胸中的激愤，终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末将…遵命！”

熊廷弼脱去官袍，仅着素衣，在锦衣卫“押送”下，登上北返的马车。辽阳城门缓缓关闭，将他的背影隔绝在外。城头将士默默注视，复杂难言。流言，似乎因这“罪臣”的离去，而暂时平息了几分。

帝国腹地，新政试点的田野间，却是另一番景象。

顺天府，延庆皇庄。金黄的麦浪在夏风中翻滚，沉甸甸的麦穗预示着丰收。更引人注目的是田垄间那一片片青翠藤蔓下结出的硕大块茎——红薯，以及植株高大、棒子上结满金黄籽粒的玉米。

顺天府尹捧着厚厚的册子，激动地向朱常洛派来的特使禀报：“…各试点府县夏收已近尾声！清丈田亩后，按新则征收，剔除豪强隐田，仅顺天府试点，夏粮实收赋税折银，较旧赋制下同期，增…增五成七！百姓手中余粮充足，市面粮价稳中有降！民心…大定啊！”

特使看着田间忙碌收获的农人脸上久违的笑容，看着粮仓中堆积如山的金黄与饱满，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与谷物芬芳的空气。北疆的血火与朝堂的暗流，似乎都被这沉甸甸的丰收，暂时冲淡了几分。帝国的根基，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正顽强地萌发着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