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扎着。李天明踩着结了薄冰的台阶走下逆流阁时,脚下一滑,伸手扶住石栏才稳住身子。他低头看了看鞋底??这双穿了三年的旧军靴早已磨平了后跟,鞋帮开裂处用胶带缠了好几圈,却依旧挡不住寒气渗入。可他知道,明天开春还得穿它上山看新栽的树苗是否成活。
回到家中,宋晓雨正蹲在灶前添柴火。锅里炖着羊肉萝卜汤,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女儿趴在炕桌上写寒假作业,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爸爸回来啦!”声音清脆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棱被风吹动。
“嗯。”李天明脱下外套挂在墙上,那件军绿大衣肩头还留着前日巡工地时蹭上的石灰印,“今天累了吧?”
“不累。”宋晓雨回头笑了笑,眼角细纹里藏着疲惫,“就是等你吃饭的人多了些。”
他这才注意到,堂屋里多了两张小板凳,刘三柱和杨大姐坐在那儿,一人捧着杯热茶,低声说着什么。
“怎么,又有事?”他坐下来,接过妻子递来的粗瓷碗。
“不是大事。”刘三柱搓着手,“是‘虚拟三国城’项目那边,技术公司派人来对接,说想把咱们村民的口述史做成AI语音数据库,问谁愿意录一段话。”
“口述史?”李天明挑眉。
“对。”杨大姐接过话,“他们要采集真实的声音样本,比如讲一个老故事、唱一段童谣、或者就说说自己的生活。说是将来游客戴上VR眼镜,能听到咱们村里人亲口讲‘当年怎么建的城’。”
李天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这不是挺好吗?让后人知道我们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可有人怕。”刘三柱压低声音,“说录了音会被拿去干别的,甚至担心以后说话都被人听着。张瘸子昨天直接把通知撕了,说‘老子一辈子没靠嘴吃饭,也不愿死后还被人当戏听’。”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火光跳动,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李天明望着炉膛里将熄未熄的炭块,缓缓道:“我知道大家顾虑什么。咱们这一代人,吃过太多‘被代表’的亏。一句话能变成罪证,一张照片能毁掉一生。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要做的,是留下真相,而不是任由别人替我们书写历史。”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坚定:“如果你们信我,那就去录。每一句话都要签确认书,每一段音频都会标注时间、地点、讲述者姓名。我们不搞强制,但我要带头第一个录。”
第二天清晨,他在村委会录音棚里坐下。设备是省里支援的,麦克风锃亮,耳机崭新。技术人员调试完毕后点头示意。
李天明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
“我是李天明,生于1968年冬,大柳村人。这是我第两千三百四十一天担任村支部书记。今天是2023年腊月二十四,室外温度零下十一度,昨夜下了雪……我想讲的不是成就,而是恐惧??我曾经最怕的,不是穷,不是苦,是当我站出来想做点事的时候,身边的人一个个退缩、怀疑、冷眼旁观。可后来我发现,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从胜利开始的,是从一个人敢说出‘我来试试’那一刻开始的。”
他说了整整十八分钟。没有稿子,全是心里的话。
当天下午,报名录音的村民就超过六十人。有讲祖辈逃荒经历的老太太,有回忆童年抓鱼摸虾的少年,还有牛家伟录了一段《温酒斩华雄》的评书版,声情并茂,连技术人员都忍不住鼓掌。
一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