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的围困与离间,如同持续不断的阴冷潮汐,冲刷着江北这片刚刚显露出一线生机的土地。然而,潮水退去,显露出的并非松软的沙地,而是林慕义与黄得功联手夯筑的、日益坚实的基石。淮安城依旧如同铁打的营盘,巍然屹立,而瓜洲及其控制的“三角防区”,则在战争的巨大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一场深刻而静默的蜕变。
这场蜕变,最先体现在那最为敏感的“权”与“利”之上。
瓜洲帅府,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周正面无表情地将一份考功文书呈给林慕义,上面罗列着三角防区内数十名基层官吏、税吏乃至乡勇头目的考评结果,优、良、平、劣,泾渭分明。更引人注目的是旁边附着的几张状纸,指控其中几名考评得“优”的官员,在清丈田亩、征收钱粮时“手段酷烈”,“不恤民情”,有“邀功媚上”之嫌。
“帅爷,按《振明考功则例》,此三人清丈田亩超出定额三成,征收钱粮亦足额提前完成,考评为‘优’并无不妥。然地方乡绅联名告状,言其逼迫过甚,恐伤及民心。”周正的声音平板无波,只陈述事实。
林慕义翻阅着状纸,上面字字泣血,控诉着税吏如何带着手持棍棒的乡勇,丈量田地时尺寸苛刻,催缴钱粮时如狼似虎,甚至将几户确有困难的自耕农也逼得典儿卖女。
“陈忠,你怎么看?”林慕义看向一旁眉头紧锁的陈忠。
陈忠叹了口气:“帅爷,前线粮饷催逼如火,下面办事的人为了完成任务,手段激烈些,也在所难免。若因此处罚能吏,恐寒了做事之人的心。然,若放任不管,新政‘均平赋役、安抚百姓’之初衷尽丧,长久来看,确是自毁根基。两难啊……”
林慕义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考功文书,目光锐利起来:“不是两难。是旧的考评之法,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已然不够了。”他看向周正,“考功司立刻着手,在原考功条例中增加‘民情评议’一项,权重与‘事务完成’相当。由各村推举耆老、甲长,匿名评议当地官吏行事是否公允,是否体恤民力。评议结果,直接与你这考功结果挂钩!优者重赏,劣者重罚,尤其是这等‘手段酷烈’而民怨沸腾者,即便事务完成得再好,考评亦不得为优,情节严重者,立黜!”
周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躬身道:“属下遵命!此法甚善,可导引官吏行事,不致偏颇!”
陈忠也缓缓点头,这等于给新政的执行套上了一个来自基层的缰绳,虽然会增加行政成本,却能有效防止底层执行者的异化,真正将“民心”纳入考核体系。
几乎同时,军械监内,一场关于“标准”的争论也到了白热化。
赵铁柱拿着新出的一批燧发铳机括,脸色铁青。这批机括按照图纸分毫不差,但组装到铳身上,却有几支出现了轻微的闭锁不严,需要工匠手工微调才能顺畅使用。
“为何会如此?!图纸一样,钢料一样,工序一样!”赵铁柱低吼道,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负责最后组装的老匠头。
老匠头一脸委屈:“监正,图纸是死的,人手是活的啊!李三打磨这个斜面习惯多用三分力,王五淬火喜欢多看两个呼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全靠最后老汉我这双手来‘找补’,这才勉强能用。”
“找补?”赵铁柱猛地抓住老匠头那双布满老茧和烫疤的手,“军国利器,生死攸关,能靠‘找补’吗?!我要的是每一支铳,从这里出去,都是一模一样,装上就能用,不需要任何‘找补’!”
他近乎偏执地咆哮着,将旁边一堆按照统一标准制作、误差被严格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量具、卡尺推倒老匠头面前:“从今天起,所有工序,不再靠老师傅的‘手感’、‘经验’!全部用这些工具测量!每一个零件的长、宽、厚、角度,都必须落在规定的尺寸之内!超出范围的,一律回炉重造!我不管你是李三还是王五,在我这里,只有合不合格的零件,没有大师傅!”
老匠头看着那些冰冷的量具,嘴唇哆嗦着,这等于剥夺了他们这些老师傅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手艺”。但看着赵铁柱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前线将士对可靠武器的渴望,他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卡尺:“……老汉,明白了。”
一场静悄悄的技术革命,在赵铁柱的强力推动下,伴随着老师傅们的阵痛与不甘,在军械监的每一个角落艰难地进行着。标准化,这个看似枯燥的概念,正在成为提升质量、扩大产能最坚实的保障。
而在更广阔的乡野,变化也在发生。沈文渊拿着钱广源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