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的春风吹过江淮大地,依旧带着去岁硝烟未散的焦糊气息,却也悄然融化了运河边缘的薄冰,催生出冻土之下星星点点的嫩绿。持续了近半年的淮安围城,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僵持中,走到了命运的拐点。
多铎的大营依旧森严,但那股志在必得的锋锐之气,已然被反复的挫败与无尽的等待消磨殆尽。粮草转运日益艰难,来自山东、河南等地义军袭扰的消息不断传来,更致命的是,燕京方面传来了令人不安的讯息——关外蒙古诸部蠢蠢欲动,朝鲜局势亦显反复,摄政王多尔衮亟需稳定后方,数次谕令催促南征兵马,或速克淮安,或另寻破局之策。
而淮安城,却仿佛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脱胎换骨。城墙的缺口被用夯土、砖石和木栅层层加固,形制虽陋,却异常坚固。城内军民面色虽带菜色,眼神却不再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静与坚韧。黄得功部与振明军锐士营的旗号在城头交错,彼此间的默契已融入日常的巡逻与守御之中,再难分彼此。
这一日,黎明。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淮安城与原野。
多铎身披重甲,最后一次登上了高高的望楼,遥望那座让他损兵折将、耗尽心力的城池。他没有下令进攻,也没有如往常般观察守军的布防细节。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目光复杂,有未竟全功的不甘,有对城内那两个对手的重新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半年的闷气尽数吐出。
“传令……拔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诸将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全军……徐徐北撤。”
没有解释,没有不甘的咆哮。这道命令下得异常平静,却让所有将领心中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屈辱。南征以来,战无不胜的满洲铁骑,竟在一座残破的江北坚城下,被迫承认了僵持的失败。
呜——呜——呜——
低沉的海螺号角声在清军大营中连绵响起,不再是进攻的激昂,而是撤退的苍凉。庞大的营盘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缓慢而有序地蠕动起来。辎重营率先开拔,接着是步兵,精锐的骑兵断后,旌旗依旧招展,队列依旧严整,却掩不住那股黯然退却的气息。
淮安城头,守军的欢呼声如同春雷,骤然炸响,直冲云霄!无数军民涌上城头,挥舞着一切可以挥舞的东西,泪水混合着呐喊,宣泄着这半年来积压的所有恐惧、悲伤与此刻绝处逢生的狂喜!
李贵扶着垛口,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清军队列,紧握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终缓缓松开。他没有欢呼,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膛里那块压抑了许久的巨石终于吐了出来。他侧头看了看身旁同样沉默伫立的黄得功,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胜利的欣慰,有对逝去同袍的哀思,更有对未来的沉重期许。
“我们……守住了。”李贵的声音有些沙哑。
“守住了……”黄得功重复了一句,重重拍了拍李贵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消息传到瓜洲,引发的震动远比淮安更为深远。
帅府之内,当王五将清军确已北撤的详细情报呈上时,林慕义正站在那面巨大的江北舆图前。他伸出手,将代表多铎主力的那面猩红令箭,从淮安城下,缓缓向北移动,最终移出了舆图的边界。
整个帅府,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没有欢呼,没有雀跃,陈忠、沈文渊、周正、钱广源、赵铁柱……所有核心成员都在场,他们看着林慕义的动作,脸上浮现出的,是如释重负,是恍如隔世,更是一种意识到历史车轮于此轰然转向的肃穆。
“我们……赢了?”钱广源下意识地喃喃道,似乎还不敢相信。
“是守住了。”林慕义转过身,纠正了他的说法,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多铎退兵,非因其力不能支,乃因天下大势,已不容其顿兵坚城之下,空耗国力。此役,淮安军民之血勇,黄帅来援之义举,我瓜洲上下之同心,乃至山东、河南义军之遥相呼应,缺一不可。此非一人一地之功,乃是我江北乃至天下不甘沉沦者,合力挣出的一线生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然,守得住淮安,只是第一步。多铎北返,并非天下太平。清廷根基未损,江南朝局依旧波谲云诡,我江北之地,百废待兴,疮痍满目。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陈忠,新政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