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打在宫檐上如针落地。
京城的街巷间,流言比雨还密。
茶楼酒肆里,三三两两围坐的人压低嗓音:“听说了吗?长公主夜里不睡,点着人名织旗,魂魄都给炼进去了。”小孩一哭,老妇立刻拍哄:“嘘——莫喊‘导’字,旗里的冤魂会回头找你。”
可就在百姓心头蒙上阴翳之时,城南流民营却灯火通明。
韩九娘立于席前,身后站着十几个衣衫粗旧却眼神清亮的妇人。
她们不是官眷,不曾读过诗书,有的是逃荒活下来的寡妇,有的是战后独自养家的孤女。
此刻,每人手中捧着一卷薄纸。
“李三娘,南城修渠工,疫水暴涨那夜,背起两个孩子蹚过齐腰深的浊流,自己高烧七日不退。”
“赵铁柱,原边军遗孀,十年来年年冬至织一件战袍,亲手送到兵部驿站。”
“张阿婆,瞎了一只眼,却记得全巷百户人家的生辰八字,每逢节令,必蒸一笼素馅饺送孤老。”
这不是名录,是命脉。
谢梦菜坐在帘后,听着一句句讲述,指尖轻叩案几。
烛火摇曳,映得她眸光幽深如井。
她没让人删去那些琐碎——谁家灶台漏烟、谁的孩子病愈后第一句话喊的是“娘”,全都记下了。
“把这些故事编成话本,”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沉得入骨,“明日就让说书人在茶棚开讲。题目就叫——《十万姓名录》。”
韩九娘领命而去。
三日后,长安街头巷尾的茶摊上,已有盲眼老翁敲着铜板开篇:“话说当年一面魇绣旗,千条布带飞如雪……今日咱们说第一位——李三娘,一个连名字都没写对的女人,如何救了半座城。”
与此同时,北境烽燧未燃,却暗潮汹涌。
程临序策马巡边,玄甲覆霜。
连日来,小股敌骑频繁出没,不攻城池,专挑悬挂“织字布”的村落纵火。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泄愤报复,直到亲兵从一处焦土废墟中寻回半截残布——上面墨迹未干,赫然是“王二狗,西岭放羊娃,捐羊皮二十张助边军御寒”。
而这块布,竟出现在敌营巫帐之中。
帐内黑幡低垂,香灰成堆,数块“织字布”被钉在图腾柱上,仿佛祭品。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似在驱邪镇魂。
程临序瞳孔骤缩。
他们不是怕这布,是怕这名字背后的“人”。
他当即传令八州:“凡布条被夺者,三日内加倍补发,并附该户人家事迹一纸。”又命快马加急送往长安,请萧玉衡商议对策。
不过五日,第一批新布条已随驿道分发至边境村寨。
不同的是,这次的布条不再是单一素白——关中染黄土之色,江南浸青瓷之釉,燕北用狼毛混纺,蜀地以蚕丝织纹。
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彩带飘舞,真假难辨,真名藏于万千伪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