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前三日,京中骤起文澜。
一篇题为《风骨论》的文章如野火燎原,自东市书肆蔓延至国子监廊下,字字如针,刺向昭宁宫深处那盏彻夜不熄的宫灯。
文章署名“南山野老”,语带讥锋:“执权者如织妇,终日操梭,困于丝线而不知天地广大;以柔制刚,以阴驭阳,岂非倒置乾坤?”
话里藏刀,明指谢梦菜牝鸡司晨,乱纲常、逆天道。
士林哗然。
寒门学子拍案称快,以为终于有人敢言众人所不敢言;旧党门生暗中推波助澜,将此文抄录百遍,广赠京中清流。
一时间,茶楼酒肆皆谈“风骨”,连街边童子也哼起新编打油诗:“女官执印如纺纱,朝堂变成绣房家。”
沈知白读罢此文,当场撕碎纸页,怒斥:“荒谬!治国何异于导洪?水来不疏,反责堤岸太坚?”他连夜撰文驳斥,题曰《大道在行不在避》,力陈新政三年来减赋安民、兴工赈灾之实绩。
可文章尚未刊发,便遭旧党围攻——“趋炎附势”“谄媚女主”“忘本弃节”之声四起,甚至有儒生当街焚其讲义,以示“清浊自分”。
然而就在舆论沸腾之际,昭宁宫一道谕令轻飘落地:
《风骨论》全文刊印千册,送入国子监、太学、四门学,列为本月辩题——“女子干政,究竟妨道否?”
满城愕然。
谁也没想到,谢梦菜竟亲自将利刃捧上祭台。
裴砚之那夜登观星台,见文昌星晦暗不明,掐指推演半宿,次日清晨悄然入宫。
他站在昭宁宫檐下,雨水顺着黑伞滴落,低声道:“长公主,文中一句‘丝尽蚕空,月照刀丛’,出自前朝禁书《玄机录》。此书自武成年间便锁于皇室书阁,唯有宗室与太常旧臣经三重印信方可查阅。”
他顿了顿,“近十年间,唯一多次借阅此书的女子……是苏文昭。”
雨声骤密。
谢梦菜正临窗执笔,闻言未动,只指尖微微一顿,墨点落在宣纸上,像一颗凝住的血珠。
她缓缓抬眸,目光穿过重重雨幕,落在远处翰林院飞檐一角。
苏文昭啊……
那个在京华才女宴上吟出“雪落无声亦有声”的温婉闺秀,那个曾在她初摄政时上书称颂“坤德载物”的待诏之女。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把藏在诗稿里的刀。
但她没有震怒,没有召问,更未封锁消息。
反而隔日便遣内侍亲赴苏府,奉上紫檀请帖——
“上巳诗会,由你主持。主题已定:风与道。”
诏书温言嘉许,称其“才冠京华,德润士林”。
全城皆道苏文昭圣眷正隆,旧党暗喜,以为棋子得势。
无人知晓,韩九娘那一夜带人潜入皇家书阁账簿房,翻出泛黄卷宗,指尖停在“永昌七年三月初九”一行小字上——苏文昭借《玄机录》残卷一部,限七日归还。
此后五年,她共借阅八次,最后一次,正是半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