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刚过,地气儿就一股脑地往上返。河套边的柳树条子,前几天还灰突突、硬撅撅的,眼瞅着就蒙上了一层鹅黄绿的烟儿,走近了才能看清,那是米粒大小的嫩芽苞,鼓鼓囊囊的,蓄满了浆。
这天晌午,日头正好,晒得人棉袄都穿不住了。赵卫国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子嘎巴响。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股子特别好闻的清冽气息,混着化冻泥土的腥甜和某种草木萌发的微苦清香。是了,是柳蒿芽该冒头的时候了。
“妈,下午没啥事,我带卫东卫红去河边转转,撅点柳蒿芽回来。”赵卫国朝屋里喊了一嗓子。
王淑芬正在缝纫机前赶活——用赵卫国新买的水红灯芯绒给张小梅裁衣裳,闻言抬起头:“去呗,河边化冻了,小心点,别往冰薄的地方去。带上黑豹。”
赵卫东和赵卫红早就等不及了,一听要出去,欢呼一声,跑去拿自己的小筐。黑豹更是一跃而起,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
刚要出门,王猛和李铁柱来了。王猛手里也拎着个小筐,笑嘻嘻地说:“咋的,要去撅柳蒿芽?带上我俩呗!俺娘早上还念叨呢,说开春了,得吃点‘青’(新鲜野菜)去去一冬天的火气。”
李铁柱憨憨地点头:“俺也去,能多撅点。”
“那正好,人多热闹。”赵卫国笑道。他心里也乐意,跟兄弟一起干点轻省活,唠唠嗑,比闷头干活强。
五人一狗,浩浩荡荡朝屯子东边的河套走去。路上,碰到不少屯里人,也有拎筐挎篮的,都是奔着柳蒿芽去的。这开春第一口鲜灵野菜,是刻在东北人骨子里的念想,尤其是经历过吃不上菜年月的老辈人,对这口“野味”格外看重。
“卫国,也去撅柳蒿芽啊?”
“嗯哪,婶子,您也去啊?”
“去!今年这柳蒿芽看着就好,芽苞鼓!”
河套边的风比屯子里大些,带着水汽,凉丝丝的,但不刺骨了。大片大片的柳树丛,枝条柔软地垂向水面。走近了看,在那鹅黄的嫩叶间,一簇簇深紫色、带着白色绒毛的细嫩茎叶,正从潮湿的河滩地、柳树根旁的腐殖土里钻出来,高的有半拃,矮的刚顶破地皮。这就是柳蒿芽,学名大概叫柳蒿,也叫水蒿,有股子特殊的清香气,有点像艾草,但更柔和。
“就这儿了!看,多嫩!”王猛眼尖,指着一片长得格外肥壮的。
赵卫国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掐断一根柳蒿芽的嫩茎,断口处立刻渗出清亮的汁液,那股特有的清香更浓了。他放嘴里嚼了嚼,微微的苦,接着是满口的清甜回甘,正是最嫩的时候,再长老些,苦味就重了,杆子也柴了。
“来,都看着点,”赵卫国招呼弟弟妹妹和两个兄弟,“挑这种紫杆白毛、叶子没完全张开的,最嫩。掐尖儿就行,别连根拔,留着根明年还能长。离水太近、看着水了吧唧的也别要,有腥气。”
黑豹好奇地凑过来嗅了嗅柳蒿芽,打了个喷嚏,似乎不太喜欢这味道,转身去追河滩上蹦跶的蚂蚱了。
大家散开,各自找地方蹲下,开始采撷。这活儿不累,但需要点耐心和眼力。赵卫东毛手毛脚,有时候连着老梗一起揪下来,赵卫国就得提醒他。赵卫红倒是细心,掐的芽又嫩又整齐,放在小筐里,像一朵朵紫色的小花。
王猛一边掐一边唠:“要我说啊,这柳蒿芽就得这时候吃,过了清明十来天,就老了。蘸点鸡蛋酱,哎呀妈呀,那味儿,绝了!能就下去两碗高粱米饭!”
李铁柱闷头干活,不一会儿小筐底就铺了一层,他憨笑道:“俺娘说,柳蒿芽去火,开胃。冬天净吃酸菜土豆了,是该换换口。”
赵卫国也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困难,开春青黄不接,母亲就带着他们来河边,撅一大筐柳蒿芽回去,焯水后拌点盐就是一道菜。那带着苦味的清甜,是艰难岁月里关于春天最深刻的记忆。如今日子好了,吃柳蒿芽不再是为了填肚子,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迎接春天、品尝新鲜的仪式。
正采着,忽然听见赵卫红脆生生地喊:“哥!小梅姐!”
赵卫国抬头一看,只见张小梅也挎着个篮子,和她娘一起,从河湾另一头走过来。看见他们,张小梅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娘倒是笑着打招呼:“哎呀,都在这儿呢!真是巧了!”
王猛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碰碰赵卫国,压低声音:“嘿,说谁来谁,缘分哪!”
赵卫国没搭理他,站起身,朝张小梅母女点点头:“婶子,小梅,也来采柳蒿芽啊?”
“嗯哪,”张小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