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摆了几碟简单的小菜,酱牛、花生、腌笋,却早已冷透无人动筷。
酒却一壶接一壶,清香微辣,入喉似火,烧得几人脸颊泛红,神色却愈发凝重。
窗外有风,吹得楼檐微颤,木影婆娑,似有剑意悄然潜行。
“明日一战……”
元无忌缓缓放下酒盏,指腹轻轻摩挲盏沿,那动作已经重复了许久。
“他终是决定亲自上场了。”
没人接话。
酒气氤氲中,只有沉默。
“我以为,他会临时改口。”王案游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连这话,都压了很久,“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敌人。”
“秦玉京。”长孙川低声道,目光沉沉,“那不是江湖之名,是半生之威。”
“即便是我们三人联手,也未必能从他手中撑过三招。”
元无忌垂眸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可他偏偏是天子。”
“一个,愿意为了一州之地,亲自上台比剑的……天子。”
话音一落,厅中三人皆沉默。
盏中的酒水微晃,宛如心头的愁思,一圈圈泛起,却无从平息。
“你们……还记得香山书院的时候吗?”
王案游忽然道,眼角微挑,却不是笑意,“那时候我们看见他,是什么模样?”
长孙川轻轻一笑,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唏嘘:
“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整日与小厮喝酒下棋,连早课都迟到,剑课不去,礼课不应,训课就装病。”
“还有一次,记得吗?”王案游顿了顿,笑意更深。
“他把三百两的宣纸铺在书院池塘边,非要画一只睡莲,说‘世人皆为花开赞歌,我只画花睡’,结果半盏茶功夫,纸湿了,画烂了,连墨都没了。”
“我们当时都觉得——这家伙完了,注定是宗室之耻。”
元无忌这时也终于笑了笑,笑意淡淡,却带着复杂的情绪。
“可你们想过没有——他从未争辩。”
“我们怎么讥讽、冷眼,他从不解释。”
“他只是……继续画。”
三人一时无言。
那时,他们是香山最优秀的一批人,剑术第一、谋略第一、品行第一……皆是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而他,那个萧宁,只是天子宗室中一个名声最坏的废物王爷,旁人见了都摇头,先生们都暗地里叹息。
可如今。
那曾经被他们一语轻视的“废物”,已然成了他们愿倾命辅佐的君主。
“他……”王案游低声笑道,忽然举盏,“明日那一剑,若他挡下,我们该如何?”
“随他登山封侯,谋世定局。”
“若他挡不住呢?”
“那就杀出重围,护他归宫。”
“再如何,也绝不能——让他独立剑台,无人可托。”
三人对饮,一口饮尽。
酒入喉,似烈焰焚身。
元无忌望着那一盏空酒,忽而轻声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
“一个人……为什么要执意亲自上场?”
长孙川眉头微动。
王案游垂眸思索。
良久,元无忌自答:
“因为只有他,才能让这场‘旧局’翻篇。”
“淮北王死了,汝南王也入了天牢。”
“可他们留下的——疑云、动荡、诏书与血,还有那座被秦玉京三剑压下的一州之地。”
“若不亲自迎战,谁也无法抹去百姓的疑心,谁也无法证明,这一国之主……敢于负重前行。”
“所以,他非上不可。”
三人皆不语。
风又起,吹动窗纱微晃。
元无忌望着窗外的天色,夜色沉沉,星月低垂。
“我曾以为,这世间最难驯服的,是锋芒。”
“可现在我明白了。”
“最难驯服的,是一颗……真正为百姓负重的心。”
长孙川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目光如剑:“明日之战,我们只能看着。”
“但若陛下有事……”
王案游紧接道:“我便一剑封台!”
元无忌缓缓点头,神色森然:
“陛下负天下。”
“我们,护他身后。”
烛火微摇,映出三人如山峦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