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东少,这钱花得真他娘的值!十一个钟头啊!想想上次,老子下火车的时候腿都不会打弯了,跟上了岸的美人鱼似的!”
芦东相对克制,他将背包稳妥地放在靠窗下铺的置物架上,也坐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床单边缘,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他没说话,但那放松的肩颈线条,已经说明了一切。能伸直腿,能有个相对干净、安静、私密的空间躺下,对于经历过那十一个小时硬座煎熬的人来说,已经是天堂般的待遇。
耿斌洋最后一个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咔哒”一声轻响,将站台上最后的嘈杂彻底隔绝。
他选择了张浩对面的下铺坐下,目光缓缓扫过这方小小的、属于他们三人暂时的天地。窗外的光线透过玻璃,在蓝色的毯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是新换洗织物的清新气味。一种久违的、关于“体面”和“秩序”的感觉,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因长期紧绷而略显干涸的心田。
列车在一阵轻微的晃动后,平稳地启动。HRB站那庞大的穹顶和密集的轨道开始向后退去,城市的高楼逐渐被低矮的民居、覆盖着斑驳残雪的田野和一片片落光了叶子、枝桠倔强指向灰蒙天空的树林所取代。
张浩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他从背包里掏出几罐在候车室买的、比外面贵一倍的冰镇可乐,“嘭嘭”几声利落地打开,递给耿斌洋和芦东:“来!为了咱们不用再像沙丁鱼似的挤在硬座里熬十一个小时,干一个!”
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的气泡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清醒的爽快感。芦东喝了一大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忽然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还记得去年寒假吗?耗子你为了抢行李架,差点跟人干起来,还是老耿把你拉住的。”
“那能不记得吗?”
张浩一摆手,脸上却带着一种回顾往昔峥嵘岁月的复杂笑容
“那时候咱啥样?兜比脸干净,心里比这窗外头的天儿还凉。现在嘛……”
他顿了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那里装着他们这个学期的“战利品”
“虽然还没发财,但至少,咱能挺直腰板买张软卧票了!苦难嘛,经历的时候觉得是座翻不过去的大山,压得你喘不过气,可真等咬着牙翻过来了,回头看看,嘿,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咱哥仨是一起翻过来的!”
耿斌洋握着微凉的可乐罐,指尖感受着铝罐壁上的水珠。他点了点头,记忆的闸门被轻易冲开。他记得很清楚。去年寒假,也就是是芦东给他们三人找到开大车拉木材那回,他们三个挤晚上硬座回家(因为晚上那趟车学生票价是20多块钱),张浩为了把他们三人仅有的、塞满了旧衣物的行李包塞进早已饱和的行李架,跟一个同样归家心切、脾气火爆的壮汉发生了冲突,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动手。是他和芦东同时站起来,一左一右站到张浩身边,三个半大小伙子,眼里是破产后无所顾忌的狠厉和护住彼此的决心,那股豁出去的劲头,最终让那个壮汉骂骂咧咧地退了步。那时候,他们除了身边这两个兄弟,几乎一无所有,前途未卜。
耿斌洋轻声开口,像是在对兄弟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心境做一个总结:
“苦难本身没任何意义,它只会折磨人,消磨人。但一起扛过苦难的人,有意义。这份意义,比什么都重。”
车厢内安静了一瞬。只有列车行进的声音平稳地填充着空间。张浩和芦东都看向他,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多余的言语,那些共同啃过的冷馒头,一起挤过的硬座,互相打气度过的绝望时刻,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