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帝王的凝视。
林墨没有再回头。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潮湿,带着清晨的露水与泥土的腥气。
这是真实的味道。
不像在传火营中,日夜面对的都是冰冷的钢铁墙壁与光影屏上闪烁的数据。
“队长,第一站,去哪?”
一名队员凑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一丝茫然。
他们是一千颗被投向棋盘的棋子,却没有被告知具体的落点。
敕令只给了他们一个方向——向西。
“去最穷,最苦,最没人去的地方。”
林墨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
那不是普通的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一个个代表着饥荒,疫病与民乱的红色小点。
这是大明最丑陋的伤疤,由锦衣卫和皇家银行的情报网络共同绘制而成。
他指着地图上,距离他们最近,也最密集的一片红点。
“这里,九峰山。”
“属下记得,那里是三不管地带,山高林密,据说还有前朝的余孽和吃人的野人。”
队员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就从这里开始。”
林墨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他将地图收好,目光望向了远方的天际线。
“火,就要从最干的柴烧起。”
队伍重新启程。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崎岖的商路。
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与应天府截然不同的景象。
田地荒芜,十室九空。
偶尔见到的村落,也多是麻木戒备的眼神。
他们从不敢在一处停留太久。
夜晚,他们会选择在野外宿营,围着篝火,背靠着背。
林墨总是在守夜。
他会拿出那本陈玄亲自编写的《文明思辨录》,借着火光,一字一句的研读。
书中的内容光怪陆离。
它既讲述了“天子之权,源于天授”的君权神授,又探讨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底层逻辑。
它既描绘了“人人如龙”的理想国度,又分析了“欲望是推动文明第一动力”的黑暗森林。
这些自相矛盾的思想,在三个月的培训期内,几乎撕碎了他们所有人的世界观。
然后,再由教官们,将这些碎片重新黏合,铸造成一个全新的,混沌而坚韧的内核。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儒生,不是纯粹的工匠,更不是简单的士兵。
他们是病毒。
是陈玄与朱标,亲手制造出来,要去感染整个大明肌体的“思想病毒”。
队伍行进了十日。
风餐露宿,让所有人都瘦了一圈,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他们终于抵达了九峰山的地界。
……
奉天殿,指挥中心。
巨大的光影屏上,正分成了上百个细小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着一支正在行进中的“传火人”队伍。
他们的位置,生命体征,乃至周围的环境数据,都通过一种陈玄提供的,被他们缝在衣领里的微型信标,实时传回。
朱标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天。
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用剩下的时间,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以及观察这些火种的动向。
“陛下,该用膳了。”
内侍小心翼翼的端上餐盘。
朱标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那身宽大的龙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但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却越发凝练,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让旁人不敢直视。
陈玄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朱标的状态,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你在担心他们?”
陈玄走到朱标身旁,看着屏幕上那些移动的光点。
朱标沉默了片刻。
“他们,是朕亲手送出去的。”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朕剥夺了应天府百万人的灵魂,又将这十万年轻人推向了未知。”
“大哥,你说,朕做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