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是特小号的那种,类似于瓶,容量虽然不大,却十分方便携带。
他将两坛酒递到季云苍手里:“季伯,自酿的小酒,你且带在路上,睡前偶尔喝点,赶路切勿多饮。”
“嘶——”
季云苍狠狠嗅了一口。
是熟悉的味道!
这茅台酿他自然认识,昨夜在秋思客栈有幸品尝,一时忘乎所以,酩酊大醉。
而此刻见江云帆拿出来,他依旧禁不住激动:“既如此,那便不留到赶路时了,你我祖孙二人就在此开壶畅饮,待酒足,好上路!”
“什么祖孙二人?”
江云帆当即眉头一皱,“季伯你不厚道啊,喝了我的酒,还想占我便宜?”
“哼,你小子是不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叫我一声阿公,却还没机会呢!”
“不必多言,来饮!”
于是乎,两人就坐在亭中,开壶畅饮。
对面弹琴的两位小生,原本还嫌他们吵闹,却在闻到酒香的那一刻,眼神立马变得清澈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可思议。
他们还从未闻见过如此奇香的酒味。
这边季云苍一脸陶醉,饮下一大口之后,又转头看着江云帆:“江小友,许久未听你弹琴,倒颇有几分怀念,不知可否在这离别之际,再为老朽弹奏一次?”
江云帆微微一顿。
离别本就伤感,再以琴声相送,那不得伤上加伤?
他本想以赶船要紧为由劝说两句,却在接触到季云苍的目光时犹豫了。
酒后露真情。
那眼神中展露的,哪里是什么离别之殇?
分明就是决绝,是释怀,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洒脱!
江云帆不傻,到此已经能够猜到,季伯此行恐怕不会简单,似是鼓足勇气才做出的决定,说不好……凶多吉少。
“……”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江云帆缓缓点头。
临别赠曲,倒算圆满。
他主动起身,走到那弹琴的两名小生跟前,笑着与对方商量了一番。
对方十分爽快,当场同意将琴借出。
不过,需要分享些酒饮,那香味实在让他们嘴馋。
江云帆点头答应下来,俯身坐在桌前。
而季云苍则侧身来到亭门口,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大石板上,上身倚着那刻诗的石碑。
他抬头仰望天空,正巧两只红雀低飞而过……
湖水茫茫,伴着那琴声随风而起。
只道一曲悠扬,哀婉缠绵,丝丝传入他心底,卷着这湖畔之景,回环萦绕。
而于琴声之中,还夹杂着一道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好啊……
好歌,好词,好曲,好味道!
季云苍微微闭上双眼,嘴角带笑,只将那双耳高竖,细细聆听。
江云帆这小子,他是真的喜欢。
有时候季云苍都在想,曾经的自己,也曾名满天下,登峰文坛。是不是斗转星移,生生不息,在自己陨落之后,江云帆便成为了接替自己的那颗新星。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江云帆不是接替自己的那颗,而是独一无二的那颗!
自己在夜空中时,尚随群星璀璨。
而江云帆在夜空中时,任你明暗交叠,升升落落,他且独自闪耀!
季云苍觉得这大乾很幸运,能出了江云帆这样一个人,为天下文士,点亮那高峰之上,原本漆黑一片的深空。
自己也很幸运,能在生命的末期,遇到江云帆这样一个人。
他从十年前一直躲到现在,若不是江云帆,恐怕到死的那一天都无法认清自己,更无法面对那一直在逃避的宿命……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草碧色,水绿波,南浦伤如何。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离别之曲,催人断肠。
季云苍仰头畅饮一壶,望着红雀亭外,翠绿蔓延的依依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