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边缘,走到了最大、最锋利的一片陶片前。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世民、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侯君集、张公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只突然出现的、神秘的猫身上。
司通低下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那片冰冷的陶片。
接着,它张开嘴,极其精准而轻柔地,用牙齿咬住了那片陶片边缘相对不那么锋利的部位。
它抬起头,叼着那片沾染了尘土和水渍、形状不规则的陶片,迈着无声的步子,穿过那片狼藉的水渍,走到了依旧沉浸在巨大痛苦和挣扎中的李世民面前。
它仰起头,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李世民那双充满了血丝、饱含痛苦与迷茫的眼睛。
然后,它微微踮起前爪,将口中叼着的那片冰冷的、尖锐的陶片,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李世民紧握成拳、指节白的手心里。
陶片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刺穿了李世民掌心的皮肤,也刺穿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片陶片,沾着泥土和水,边缘锋利如刃,闪烁着一种原始的、粗粝的寒光。
它曾是陶罐的一部分,由最普通的泥土塑形、烧制而成。
泥土本是无害的,柔软的,滋养万物的。
但当它被塑形、被烧硬、被打碎,它就变成了足以割裂血肉的凶器。
这陶片,不正如那“诺言”
吗?
对父皇的承诺(不伤兄弟),对兄弟的情谊(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对自身“忠义仁孝”
的期许……这些,都曾是他心中的“泥土”
,是塑造他李世民这个人的根基。
然而,在权力倾轧、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下,这些美好的、柔软的“泥土”
被现实这无形的窑火无情地烧制、扭曲,最终被打碎。
那些曾经支撑他的信念和情感,此刻变成了割裂他灵魂、逼迫他做出违背本心之事的锋利碎片!
“诺言使人痛苦……”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仿佛从司通那双沉静的金色瞳孔深处,直接传递到了李世民混乱的心海。
这不是真实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灵魂的共振,一种跨越物种的、对命运残酷本质的深刻理解。
李世民握着那片冰冷的陶片,感受着它锋利的边缘几乎要嵌入自己的皮肉。
他猛地想起了渭水破庙里,这只猫咬伤他手指时的痛苦,以及它眼中同样的绝望。
他想起了它额间那永不褪色的银灰色印记——那仿佛也承载着某种沉重到无法言说的过往和承诺。
他明白了。
这只神秘的猫,在用这片破碎的陶片告诉他:诺言,尤其是那些关乎血脉、关乎伦常、关乎自身信念根基的沉重诺言,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它塑造了你,支撑了你,但当现实将你逼到绝境,迫使你违背它时,它就会变成最锋利的凶器,将你的灵魂割得鲜血淋漓,让你永堕痛苦的无间地狱。
这痛苦,无法逃避。
这血债,必须背负。
这选择,注定要付出撕裂灵魂的代价。
司通放下陶片后,没有再看李世民一眼,轻盈地转身,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殿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片冰冷的陶片,静静地躺在李世民滚烫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残酷的审判。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充满象征意味的一幕所震撼。
长孙无忌等人看着秦王死死攥着那片陶片,指缝间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是被边缘划破),看着他脸上的痛苦挣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剧烈、更加深沉,但在这极致的痛苦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打破、被重塑。
许久,李世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他的眼眶赤红,布满了血丝,眼神却不再仅仅是痛苦和迷茫。
那里面多了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一种背负千古骂名的悲怆,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摊开手掌,让那片染着他一丝血迹的陶片暴露在众人眼前,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传令……”
“召集府兵,甲胄齐备,兵器磨利。”
“明日……玄武门!”
“玄武门”
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血雨腥风时代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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