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陈恪的手,眼中满是感激与决绝:“伯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大恩不言谢,日后伯爷但有所需,奴婢……”
“哎,”陈恪轻轻打断了他后面可能更直白的表忠之言,拍了拍他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短暂热络过后,气氛稍稍沉淀。
陈恪看似随意地整理着袖口,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状似不经意地又问道:“冯公公,许久未在京中,宫里……近来可还太平?黄公公与陈公公,都是陛下臂膀,想必依旧辛劳。”
他这话问得颇有分寸,既表达了关心,又将范围限定在司礼监两位大佬身上,看似只是寻常的寒暄。
冯保此刻心结已解,正自盘算着如何谋划皇长孙大伴之位,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谨慎:“伯爷有心了。宫里……唉,说起来,黄老祖宗自然是稳如泰山,陛下修道,一应机要笔墨,离不得他老人家。只是……”
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陈恪平静无波的脸,才继续道:“只是自伯爷您南下开海这些年,万岁爷似乎愈发倚重陈洪陈公公了。尤其是东厂那边,陈公公经营得是铁桶一般,爪牙遍布内外,行事也愈发……凌厉。如今在西苑,陈公公说话的份量,可是不比黄老祖宗轻多少了。隐隐的,颇有分庭抗礼之势头。”
冯保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司礼监首席秉笔、掌印太监黄锦,地位尊崇,是陪伴嘉靖最久、也最得信任的老人,但如今,提督东厂的陈洪,凭借其酷烈的手段和充当皇帝耳目的特殊职能,权势急剧膨胀,已严重威胁甚至开始挑战黄锦的地位。
陈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微微颔首,轻轻“哦”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寻常事。
然而,在他心中,却是瞬间明镜也似。
他哪里会不懂嘉靖帝的帝王心术和驭下之道?
自己奉旨开海,在上海浦搞出偌大动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动了无数人的奶酪。
东南沿海那些依靠走私、窝藏海盗牟利的豪强士绅,朝中那些因循守旧、视开海为洪水猛兽的清流言官,乃至因开海而利益受损的沿海关卡、卫所旧势力……反对的声音,怕是早已在暗地里汇聚成汹涌的暗流,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西苑的宫墙。
以嘉靖帝的性子,他绝不会,也不屑于去跟这些反对者摆事实、讲道理,搞什么“说服教育”。
这位修道皇帝的耐心,从来只用在丹炉和青词上。
那么,如何应对?
最简单、最有效,也最符合嘉靖性格的方式,便是“以杀止谤,以暴制议”。
而陈洪,这条以酷烈寡恩、善于罗织罪名而着称的“疯狗”,正是执行此策最完美的利器。
将陈洪这条恶犬放出去,让他嗅着血腥味,去撕咬那些敢于非议开海国策、暗中掣肘的官员、士绅甚至皇亲国戚。
用诏狱的酷刑、东厂的恐怖,来堵住悠悠众口,震慑所有心怀不满者。
如此一来,嘉靖帝自己,依旧可以是那个高居九重、圣心独运、不为浮议所动的“圣君”。
所有的骂名、所有的血腥,自然有陈洪这条“疯狗”一力承担。
若将来事态失控,或需要平息物议,只需将陈洪抛出去当替罪羊即可,操作起来毫无负担。
咬死了人,是疯狗凶残。
达到了震慑效果,便是嘉靖驭下有方。
这确实是嘉靖一贯的作风,干净,利落,也……足够冷酷。”
陈恪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中冷笑。
他这位靖海伯的赫赫战功与金山银海,底下垫着的,恐怕不只是倭寇的尸骨,还有不少朝野异己者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