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若有谁认为,徐阶当年在严嵩面前的隐忍退让是脾气好,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位“甘草阁老”,如同最沉得住气的猎手,曾像匍匐的龟鳖般潜伏在严嵩脚下,唯其马首是瞻,忍受了多少屈辱?他心中积攒的恨意,岂是严嵩致仕、严世蕃流放就能平息?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将严家连根拔起、赶尽杀绝的机会!
如今,严世蕃自己将刀递到了他手上。
由于严世蕃回乡后兴师动众,雇佣了大量工匠力夫修缮宅邸,动静实在太大,终于有监察御史风闻此事,将奏报递到了京城。
而徐阶的狠辣,此刻显露无疑。
他并未满足于弹劾严世蕃“潜逃回乡、僭越违制”等罪名,而是暗中授意心腹,准备给严世蕃按上一个最致命、也是最容易引发皇帝猜忌的罪名——谋反!
虽然奏疏尚未正式呈上,但以徐阶如今首辅之尊,其雷霆一击,必是蓄谋已久,力求一击毙命!
严世蕃终究不是凡人,纵然流放数年,其在京城经营多年的隐秘人脉竟还未完全断绝。
就在徐阶发作前夕,他竟提前得到了风声!
惊骇欲绝之下,严世蕃想到了唯一可能在这等时刻还能在陛正是如今圣眷无双、简在帝心的靖海伯陈恪!
于是,便有了沈余财此番秘密进京之行。
“……伯爷!”沈余财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哭腔,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东楼公深知昔日多有得罪伯爷之处,悔不当初!然此番真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徐华亭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东楼公言道,若伯爷肯念在往日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施以援手,在陛旧部门生、乃至一些与徐阶过往有牵连的官员之隐秘把柄,尽数献于伯爷!从此唯伯爷马首是瞻,甘为伯爷门下走狗!”
沈余财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仿佛陈恪已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他看来,这是一笔无法拒绝的交易。
严世蕃虽然倒台,但其经营多年,掌握的朝中大小官员的阴私把柄,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政治财富。
谁能得到它,便等于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利剑,足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陈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指尖在扶手上极轻、极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心中冷笑。
严世蕃的把柄?严党的残余势力?
听起来很诱人,不是吗?
若是换做一个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结党营私、扩张自身势力的人,或许真的会动心。
但他是陈恪。
他确实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构建情报网络,掌控上海、影响琉球,但他所求的,绝非是成为一个新的、如同严党般盘根错节、藏污纳垢的利益集团首领。
他深知一点:一个圈子的干净程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圈子能走多远,能达到怎样的上限。
他要的,是能干事、肯干事、有共同理想和底线的人,而不是一群唯利是图、满身污点的政治残渣。
严党余孽,或许有些能量,但更多的却是甩不掉的麻烦和无穷的后患。
与这些人捆绑,无异于自污其身,自毁长城。
更何况,徐阶与严世蕃的恩怨,是他们的宿命。
他陈恪凭什么要卷入这摊浑水?严世蕃今日之下场,皆是咎由自取,他并无丝毫同情。
至于徐阶?呵,在他眼中,徐阶与严世蕃,不过是权力赌桌上的两个赌徒,手段不同,心术却未必有云泥之别。
他不想评判孰是孰非,更不想被任何一方当枪使。
这趟浑水,他半点也不想沾。
想到这里,陈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世情后的疏离与淡漠。
沈余财一直紧张地观察着陈恪的表情,见他竟然笑了,心中顿时狂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趁热打铁道:“伯爷!您这是……答应了?东楼公说了,只要您点头,那些东西,立刻便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恪已经缓缓站起了身。
他并未看沈余财,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沈先生的话,本伯听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沈余财那张因期待而涨红的脸上,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烦请先生回去转告严东楼。”
“他的事,本伯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