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冬日常是这般,日头刚过辰时,寒风便裹着尘土在街巷里漫开,唯有西街那溜青石板路,被早起的洒扫人泼了井水,泛着层湿漉漉的凉意。石板缝里嵌着的青苔吸足了水汽,凑近了能闻见股子清苦的潮气,连带着两侧店铺的木门都像是浸了水,推开时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燥响。
张希安站在刘老汉家那扇朱漆院门前,指尖悬在黄铜门环上,指腹能触到环身磨出的细痕。门环上缠着圈细铜丝,该是去年冬天冻裂了缝,临时修补的。他望着门板上斑驳的漆皮,那些暗红的漆块像极了前年在边境见过的血痂,风一吹,门轴处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老人咳嗽时没憋住的气音。
他终究没敲下去。指节收回时,袖管蹭过门框上挂着的艾草束,干枯的艾叶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滚了两圈停在门槛边。这艾草该是端午时挂的,如今叶尖都泛了黄,却还留着点淡淡的药香,混着巷尾飘来的糖炒栗子香,在空气里缠成一团。张希安转身往街尾走,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满街的吆喝声里,倒显得有些突兀。
街尾的“松风阁”茶棚,是青州城小商贩们常聚的地方。竹篾编的幌子挂在檐下,被风掀得左右晃,“松风阁”三个墨字早被日晒雨淋褪得发淡,只依稀能辨出笔锋里的力道。幌子下挂着串红辣椒和玉米棒子,该是掌柜的去年秋天收的,如今辣椒干得发亮,玉米须子垂下来,风一吹就扫过路人的肩头。
茶棚是搭在两棵老槐树下的,树干得两人合抱,枝桠伸展开来,正好给茶棚遮出片浓荫。棚子是用竹竿和油布搭的,油布上补着好几块补丁,都是前几天下雨时漏雨补的,颜色深浅不一,倒像是块拼布。七八张榆木方桌顺着树荫摆开,桌腿都裹着圈铁皮,是怕被来往的独轮车撞坏,铁皮边缘磨得发亮,能映出些细碎的光影。
张希安挑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窗棂是用细竹条编的,糊着层毛边纸,纸上沾着几点茶渍,像是谁不小心溅上去的。他刚坐下,就听见邻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说书先生把醒木拍在了桌上。那先生穿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得发毛,手里捏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幅残荷图,墨迹都有些晕开了。
“话说那林冲雪夜上梁山,怎料那王伦心胸狭隘……”说书先生的声音带着点青州本地的腔调,尾音拖得略长,混着跑堂的吆喝声、茶碗碰撞的脆响,还有远处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在茶棚里织成一张热闹的网。张希安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搁在桌上时,铜钱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嘈杂里倒也清晰。
“来壶粗茶。”他的声音不高,却正好被路过的茶博士听见。那茶博士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件灰布短褂,腰间系着块油布围裙,围裙上沾着不少茶渍和面粉,手里拎着个黄铜茶壶,壶嘴擦得锃亮。他快步走过来,将茶壶往桌上一放,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随后提起桌边的陶碗,碗沿上有个小小的豁口,该是前几日被客人碰掉的。
滚水从壶嘴泻出,带着股子热气,冲在碗底的茶叶上。那茶叶是最普通的粗茶,叶片碎碎的,还混着些茶梗,被滚水一冲,便在碗里打着旋儿,渐渐舒展开来,水色也慢慢变成了浅褐色。茶博士倒完茶,又拎着茶壶往别的桌去了,脚步声在木板搭的地面上“噔噔”响,混着他的吆喝:“您慢用,要添水再喊小的!”
张希安端起陶碗,抿了口茶。茶水带着点涩味,却也清爽,顺着喉咙滑下去,倒压下了几分寒气。他放下碗,朝不远处擦桌子的店小二招了招手。那店小二是个十五六岁的后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处缝着块补丁,颜色比衣衫略深些,腰间系着根麻绳,手里攥着块半干的抹布,正弯腰擦着张刚空出来的桌子,动作麻利得很。
听见招呼,店小二直起腰,脸上立刻堆起笑,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布鞋鞋底有些薄,踩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声响,走到桌前时,还特意把抹布往身后藏了藏,怕蹭到客人的衣衫。“客官您吩咐。”他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还带着点青州本地的口音,尾音微微上扬,听着倒亲切。
“跟您打听个人。”张希安说着,从袖中摸出五个大子儿,放在油腻的桌面上。铜钱刚一落下,就顺着桌面的弧度骨碌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店小二的手边。桌面因为常年擦抹,泛着层油光,还沾着些茶渍和饭粒的痕迹,像是被岁月浸过的旧物,藏着不少故事。
店小二的目光扫过那五枚铜钱,眼尾微微动了动,却没伸手去拿,依旧保持着脸上的笑:“客官先问,小的知无不言。”他的手指在身侧悄悄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