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安掀开门帘冲出门时,肩头还沾着门房老周递来的热姜茶气。那茶是老周刚在灶上煨好的,粗瓷碗裹着蓝布帕子,递到他手里时还烫得指尖发麻。他方才在黄枚家的堂屋憋了满肚子火,此刻冷风一灌,茶气混着寒气从领口钻进去,倒让他混沌的脑子骤然清明——方才黄枚叉着腰站在八仙桌旁振振有词的模样还在眼前晃,那本藏在怀里的簿子被他顺走时,黄枚正在发懵,若是晚走半步,让他察觉簿子不见,以那老油条的性子,必定要撒泼闹到巡检司去。
他反手带上门,门轴“吱呀”一声卡在寒风里,院角那棵老槐树的枯枝晃了晃,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扑在脸上,带着雪粒子的凉意。张希安抬手抹了把脸,快步绕到院外的拴马桩旁。枣红马见了他,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冻硬的泥地上刨了两下,鬃毛被风扯得乱翘。他翻身上马的动作比平日急了三分,左脚踩镫时差点滑了空,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靴底在马腹上轻轻一磕,“驾”的一声,枣红马撒开蹄子往前奔去。蹄铁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巷路上,溅起细碎的枯叶沫子,混着零星的雪籽,落在身后蜿蜒的辙痕里。
街上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只有街角的包子铺还冒着热气,竹蒸笼掀开时,白汽裹着肉香飘出老远。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缩着脖子往家赶,见张希安的马奔过来,忙往路边躲,嘴里还念叨着“这巡检司的大人怎的这么急”。张希安没心思理会,脑子里全是方才在黄枚家看到的景象——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半碟油渍麻花的酱牛肉,酒壶里还剩着半壶黄酒,与黄枚哭穷时说的“辛苦营生”判若两人。更可疑的是那本竹簿,他只匆匆扫了几眼,上面记的菜价高得离谱,寻常人家买一斤青菜不过几文钱,那上面竟写着“银六十两”,这哪里是买菜,分明是在走账。
马蹄声在巡检衙门的石狮子前停住,张希安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衙役,大步往里走。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正旺,黄铜炭盆外壁烫得能烙熟饼,空气中飘着松炭的焦香,混着案上墨汁的清苦,驱散了满身寒气。。
张希安解开腰间的荷包,掏出黄枚那本蓝布包着的簿子。蓝布是粗棉布,边角磨得发毛,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妇人随手缝的。他一层层揭开蓝布,那本簿子躺在最上面,竹片做的封皮被摩挲得发亮,边角磨得起毛,绳子也换过两次,一处用红绳系着,一处用麻绳缠着。他捏着竹片轻轻展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已有些洇散,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青菜一车,银六十两。菱角两车,银二百二十两……”
他念出声时,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指尖在“菱角”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入冬已经半月有余,前几天下了场大雪,菜市上的青菜都要卖到二十文一斤,更甭提菱角——这东西本是夏秋的时鲜,入了冬早就绝了市,就算有存货,也绝不可能卖到二百二十两两车的价码。这哪里是记账,分明是借着“买菜”的由头,在暗地里走什么见不得人的账目。
“莫不是暗语?”张希安猛地攥紧竹簿,指节泛白,纸片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此事只怕又是个难办的案子,只怕单凭巡检衙门,这案子怕是办不下来。”张希安暗自琢磨。
张希安掀帘喊来亲随,声音因激动有些发紧:“备马!去青州府皇城司!”亲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叫陈三,刚进巡检司没多久,见他脸色凝重,不敢多问,忙应了声“是”,转身就往外跑。张希安起身时,目光扫过案上的乌木匣,伸手将里面的查访记录拿出来,又抓起案头那枚刻着“青州巡检司”的令牌塞进袖中——那令牌是黄铜做的,边缘磨得光滑,是他去年升任巡检使时,崔知府亲手颁的。
皇城司的朱漆大门比巡检衙门气派许多,两尊石狮子比人还高,爪子下踩着绣球,眼神凌厉。门楣上“皇城司”三个鎏金大字,在雪地里被阳光一照,格外刺眼。守门的校尉穿着黑色锦袍,腰间佩着弯刀,见张希安过来,伸手拦住:“来者何人?”张希安掏出名帖递过去,上面写着“青州巡检司巡检使张希安”,字迹是他亲手写的,盖着巡检司的朱红大印。校尉接过名帖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面走出个穿着青色锦袍的校尉,对着张希安拱了拱手:“张大人,李指挥使在里面等您。”张希安跟着他往里走,穿过两道月亮门,脚下的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两侧的腊梅开得正艳,暗香浮动。后堂的暖阁里比巡检司的更暖和,地上摆着两个大炭盆,墙角的铜炉里煨着茶,水汽袅袅。李海正靠在暖榻上翻邸报,身上盖着件貂皮披风,见他进来,随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