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无言。
嘴唇动了动,像要辩解,却没说出一个字。
他知道刘健说得对。
那些年他们默许的“潜规则”——盐商送的“岁敬”、官员的“冰敬炭敬”、门生的“孝敬钱”。
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贪腐——河工款挪用、赈灾银克扣、盐税偷逃。
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陛下不捅破。
是给他们留面子,留退路。
可要是他们不识趣,还想着护着“自己人”。
这面子随时能变成刀子,把他们一起砍了。
“那……以后怎么办?”
谢迁的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丝茫然,像迷路的孩子。
他当了一辈子文官。
习惯了以“清流”自居,习惯了“文死谏”的风骨。
习惯了跟皇权保持距离,甚至必要时据理力争,维护“文官体面”。
现在要他反过来。
配合陛下清理门户,把自己的门生故吏推出去问罪。
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像吃了苍蝇。
“以后?”
刘健望着窗外抽新枝的梧桐。
新枝嫩得发亮,却得在烈日下低头。
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开口:
“以后。
少说话。
多做事。
不该争的,不争;不该护的,不护。”
“陛下要推行新政,整顿盐税、清查河工款。
咱们不拦着,还得帮着草拟章程;
陛下要整顿吏治,抓贪腐、罢庸官。
咱们帮着搭把手,把那些‘刺头’先交出去。”
他顿了顿。
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无奈:
“至少。
在陛下站稳脚跟之前。
在他把京营握在手里、把新人扶起来之前。
咱们得安分守己,夹着尾巴做人。”
谢迁明白他的意思。
新皇刚登基,根基未稳。
还不能动他们这些四朝元老、内阁阁老。
不然文官集团必然大乱,地方巡抚可能哗变,蒙古人和藩王也会趁机作乱。
可等陛下把京营的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把欧阳铎那样听话的新人扶上六部尚书的位子。
到时候再想动他们。
就容易多了。
张锐、李宾、王逊他们。
就是最好的例子——先拿“小官”开刀,敲山震虎,再一步步收拾“大官”。
“这新皇……”
谢迁忽然叹了口气。
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无奈,还有一丝隐秘的敬佩。
“真真是集合了大明皇帝的所有优点。
有洪武爷的铁腕,永乐爷的谋略,仁宣二帝的容人,还有……比先帝更足的锐气。”
刘健没反驳。
他想起洪武皇帝的铁腕——杀贪官如割草,连开国功臣都敢杀。
想起永乐皇帝的雄才——五征漠北,迁都北京,掌控朝局滴水不漏。
想起仁宣二帝的宽仁——休养生息,善待老臣,稳定民心。
想起弘治皇帝的勤政——每天批阅奏折到深夜,却少了点“狠劲”。
而眼前的朱厚照。
似乎把这些都占全了。
他有洪武、永乐的雷霆手段。
敢动外戚张鹤龄,敢查文官集团,说抓就抓,毫不手软。
他有仁宣的容人之量。
明明握着他们的把柄,却没赶尽杀绝,还给了条“听话”的活路。
他更有弘治皇帝没有的锐气。
敢碰那些积弊多年的沉疴——盐税亏空、河工贪腐、文官结党。
敢直面文官集团的盘根错节,不怕把天捅破。
这样的皇帝。
是社稷之福。
却也是他们这些老臣的劫数。
“罢了。”
刘健拿起案上的朱笔。
笔杆是象牙的,还是先帝赐的。
他在《盐铁司月报》上批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