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安静下来,只有太后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吹石榴树的“沙沙”声。
张太后看着朱厚照,这个她从小抱到大、疼到大的儿子,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他眼里的决绝,不是装出来的,他真的会为了律法,对张家动手。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弘治皇帝,不会事事顺着她、迁就她;他是正德皇帝,是要拿张家立威、要整顿吏治的帝王。
过了半晌,张太后才缓缓坐下。
她用颤抖的手捡起地上的帕子,捂着脸,肩膀轻轻耸动着,哭声低了下去,像小猫在呜咽,没了之前的激烈,只剩无尽的委屈和无奈。
朱厚照看着她这模样,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白发上,心里的硬气忽然软了半截。
他想起弘治皇帝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善待你娘”,想起小时候太后抱着他,在御花园里教他认花的样子。
终究是亲娘,他也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母后,”
他放缓了语气,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妥协。
“舅舅的罪,是他们自己犯的,怨不得别人。斩立决的旨意已经发下去了,赦免是不可能的。”
“儿臣是皇帝,不能出尔反尔,不能让天下人笑话朕。”
张太后没说话,只是捂着脸哭,帕子都湿了一大片。
“但……儿臣可以让刘瑾私下去一趟大同。”
朱厚照顿了顿,看着太后瞬间抬起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希冀,像快灭的火苗忽然又亮了。
“张家不是还有几个孩子吗?张鹤龄的小儿子,才五岁,叫张念祖,去年还跟着太后在御花园放过风筝,您还说他乖巧。”
“让刘瑾偷偷去大同,把他接回京城,养在仁寿宫。”
“你……你要放了他?”
张太后的声音都在发颤,抓住他的衣袖,指甲都快掐进他的肉里。
“不放。”
朱厚照摇摇头,语气却温和了些。
“只是让他回来,养在您身边。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让他在大同跟着受苦,跟着那些犯人学坏。”
“您把他养大,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明辨是非,别让他学他爹的样子,也算给张家留个根,给您留个念想。”
“这是儿臣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张太后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没再流。
她知道,朱厚照说得对。
圣旨已下,赦免是绝无可能的,能把小外甥接回来养着,不让张家断了根,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就按你说的办。让刘瑾……让他快点去,大同冷,念祖身子弱,别冻着他。”
“儿臣回头就吩咐刘瑾,让他今天下午就出发,用最快的马去大同。”
朱厚照见她松了口,心里也松了口气。
“母后要是还有别的事,比如缺什么东西、想找哪个嬷嬷伺候,都可以跟刘瑾说,只要不违国法,儿臣都依你。”
张太后没说话,只是低头擦眼泪,肩膀还在轻轻抖,却没了之前的抗拒。
屋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瓷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朱厚照看着地上的瓷片,忽然想起自己来仁寿宫的真正目的。
他是为了泰陵大典的“执拂”仪式来的,刚才被母子间的争执闹得,差点忘了正事。
他刚要开口提“泰陵”两个字,张太后忽然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泪痕,却多了几分清明。
她看着朱厚照,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张家的事吧?陛下向来忙,要管赈灾、要查盐税,没事不会主动来我这仁寿宫。”
朱厚照指尖顿了顿,看着太后探究的眼神,心里轻轻一动。
刚才的话,算是解开了母子间一半的疙瘩,或许,借着泰陵的事,能让两人的关系再缓和些。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提起“要和太后一起为弘治皇帝执拂”时,太后会不会又想起之前的不快,会不会拒绝这份关乎皇家体面的仪式。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开口。
泰陵大典是便宜老爹最后的体面,他不能让这份体面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