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议事声刚起，还没敲定具体查案章程。

兵部尚书值房的门就“吱呀”一声，慢悠悠地开了。

刘大夏披着一件厚得像棉被的棉袍，裹得整个人臃肿不堪。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眼角挂着没擦干净的眼屎。

显然是被前堂的吵闹声惊醒的，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烦躁。

他抬眼扫了扫大堂。

目光像带着冰碴子，先落在站在中间的李东阳身上。

又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刘瑾和陆炳。

最后掠过那些杀气腾腾的番子、校尉。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阵仗，是来真的？

可他毕竟是两朝老臣，端了五年兵部尚书的架子，哪能轻易露怯？

当即挺直了佝偻的腰板，慢悠悠地往大堂中央走。

棉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李首辅，”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没睡醒的慵懒，却透着文官对“非政务人员”的轻视。

“这大清早的，天寒地冻，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兵部，又是东厂的番子，又是锦衣卫的校尉，闹哄哄的像赶庙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眼神刻意避开刘瑾和陆炳，仿佛这两人根本不配入他的眼。

只盯着李东阳，那姿态，像是在质问一个不懂规矩的晚辈。

李东阳看着眼前的刘大夏，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醋坛子，又混着黄连的苦。

眼前的人，是和他共事了十几年的老伙计，从成化朝一起入仕，看着彼此从翰林院的小官，一步步做到内阁首辅、兵部尚书。

可如今，刘大夏却因为藏着航海图、摆烂不办公，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如实相告。

“介夫，陛下接到大同边军的急报，说兵部涉嫌贪腐克扣军粮，还故意延误补给，将士们已经断粮三天了。”

“陛下震怒，特意命内阁、东厂、锦衣卫联合彻查，我也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啊。”

“什么？！”

刘大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音量陡然拔高，震得大堂的窗纸都嗡嗡作响。

“查我兵部？查我刘大夏？”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脸颊通红，花白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李首辅，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被阉党和武夫灌了迷魂汤？”

“我刘大夏是两朝元老，是先帝钦点的兵部尚书，执掌兵部五年，边境安稳，从未出过半点差错！”

“凭什么查我？凭什么查我一手打理的兵部？”

他梗着脖子，搬出了自己的老资格，像是搬出了免死金牌。

“再说了，祖制规定‘刑不上大夫’！”

他猛地一拍案几，笔墨纸砚跳起来老高。

“文官犯错，该由内阁议处、吏部考核，轮不到东厂和锦衣卫这些阉人和武夫插手！他们也配？”

刘瑾听得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往前一步就要发作，却被李东阳用眼神死死拦住了。

李东阳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大夏现在正在气头上，硬碰硬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僵。

李东阳还想再劝，语气放软了些。

“介夫，陛下只是要查贪腐，不是针对你个人。”

“只要你配合查案，把该交的账本、档案拿出来，查清后要是没事，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你，你还是兵部尚书。”

“配合？我配合什么？”

刘大夏冷笑一声，嘴角撇出一抹不屑，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没什么好配合的！我要去坤宁宫见陛下，当面问问他，凭什么听信王守仁那个丘八的谗言，怀疑老臣，怀疑我们兵部的文官！”

“站住！”

陆炳上前一步，身形如铁塔般拦在他面前，语气冰冷得像寒冬的井水。

“刘尚书，陛下有旨，兵部清查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衙门，还请你留步，不要让下官为难。”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刘大夏气得眼睛都红了，伸手就要推陆炳的肩膀。